堂　妹

　　堂妹是叔叔家跟我同岁的女儿，比我小数天。堂妹从小就不会自己走路，说话也说不清楚，小的时候还可以由叔叔婶婶抱着，大点了之后，叔叔便请人做了那辆小车，让堂妹坐在里面。记忆中似乎她一直就在那个小车子里面，车子说小，其实也不算太小吧～毕竟在我的记忆深处，她仅仅十一岁的生命一直就在那里面度过。

　　听母亲说，堂妹是由于婶婶生产时产婆用来剪脐带的剪刀没有做好消毒所以伤了剪刀风（其实现在看来，堂妹应该就是患了现在所说的脑瘫，只是当时的条件太差，没有在最佳时期发现，以致延误了治疗）。堂妹和我一起度过了婴儿、幼儿时期。由于年纪相当，难免会一直被比较。听母亲说，那时我爱笑，只要有人跟我打招呼，我就使劲冲人笑，小身子还朝人家晃晃，也因此，村里的人没有人不喜欢那时的我。而堂妹则连头都还抬不起来，每天口水好多，笑也是傻笑。这让我们的奶奶心里疑惑起来，悄悄地跟母亲说：你看这两个孩子哪个聪明哪个傻乎乎的？母亲想奶奶一向不喜欢我，再说我那时那么爱笑，还以为是说我傻堂妹聪明，于是问奶奶说：小妞妞傻？妞聪明？奶奶摇摇头：不是，小妞妞聪明，妞傻，你看妞怎么看怎么就那么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母亲看了许久对奶奶说：好像也没有什么啊～奶奶看了看母亲没有说什么，摇摇头走了，边走边嘀咕：一个太聪明了，一个太傻了，唉～～

　　母亲和婶婶的感情极好，听了奶奶的话，自此再看堂妹时，便多了几分审视，越看便越觉得堂妹似乎真的有些不对劲，诸多反应均不似同龄孩子反应。犹豫了好久，母亲对婶婶说了观察所得。婶婶对母亲说，其实她也觉得孩子好像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在母亲的陪同下，婶婶带着堂妹到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说孩子真的不正常，在给堂妹做了治疗之后，婶婶带着堂妹回到了家。

　　我学会了说话，堂妹没有；我学会了走路，满村子野着跑，堂妹没有，堂妹在叔叔的怀抱里（婶婶接受不了堂妹不正常的事实，几乎不曾再抱过她）。我长大了，叔叔请人做了小车子让堂妹坐了进去，从此吃喝拉撒都在这个小车子里面。

　　直到我和堂妹十一岁那年冬天，那几天母亲一直往叔叔家跑。其实我那时忙着当孩子王，根本没有注意母亲去做什么了。只是某次隐约听到母亲对父亲说的话，才注重起来。

　　那次，母亲对父亲说：“妞恐怕不行了，还是赶快让人给她做衣服（寿衣）吧！”父亲之后又说了什么我便没有听到，只是心里一直在想着，不行了？不行了是什么？那天下午我没有再如往常一般再去做我的孩子王，放学后背着书包直接到了叔叔家里。

　　叔叔家里人来人往，不知在忙些什么，跟叔叔打了招呼后，我走到堂妹的床前。也许是由于天冷，堂妹并没有在小车里，她躺在床上。我看着堂妹，她的头发很乱，由于长时间没有梳洗而纠结着。她看着我，用她并不清晰的声音喊我了声姐姐。我在她的床边蹲下，象平时一般拉着她的手跟她说话，我已经忘记了当时跟她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一直注视着我（那时不懂得她的目光，现在想起应是极度的不舍了）。后来母亲带我回家，之后，便没有再见过堂妹。堂妹死了。

　　堂妹死了。我是听村人说的，就在我看过堂妹的几天后，堂妹就死了（母亲之后几天不许我到叔叔家去，所以当时我并不知晓）。听人说，堂妹穿上了她极少能穿的新做的衣服，睡在薄薄的棺木里，被埋在南边的小山上了。

　　随着时间推移，我长大了，成家了，并有了自己的孩子。堂妹则早已随着时间被人遗忘，我想就连我的叔叔婶婶，大抵也是不愿想起她的。如果不是那次与母亲谈话，我想我也会把她忘了，但由于和母亲的谈话，让我又记起了她。

　　母亲说，堂妹是生生受（罪）受死的。那年冬天，也许是由于天气的原因，堂妹患上了腹泻，刚开始都没有在意，后来却出了口疮。叔叔婶婶让医生看了，腹泻好了，但是口疮却没有好。堂妹嘴里的口疮落了出出了落，后来嘴里都成了层层叠叠的痂，那些痂慢慢将堂妹的口腔堵满，刚开始堂妹还能喝点稀饭，喝点水，到后来连这些都无法再喝。医生让叔叔婶婶给堂妹准备后事，我去看堂妹那天，堂妹还能说话，几天后堂妹就停止了呼吸。

　　母亲说，如果你叔叔婶婶真心想要医治，岂会真正治不好？只是你堂妹长大后该怎么办呢？女孩子不必男孩儿，青春期以后事情太多了，所以也不能怪你叔叔婶婶了……

　　母亲之后的话我几乎没有再听进耳里，脑中只是想着那年见到的堂妹，那是我们姐妹最后一次的见面。想着母亲的话，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心痛在延伸。我不敢想像堂妹居然被那样的病痛一点点地折磨死，我不知道在她生命的尽头，她是否埋怨过父母，给了她这样的生命，是否埋怨父母没有全力救治她，是否……

　　堂妹小小的坟茔现今早已被荒草淹没，堂妹那日注视我的目光，却仿佛还在注视着我，那目光，是那样的不舍……

2008.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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