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留下一脉香

　　经他人介绍，你我相识了，但并不相知。你一心一意地爱着我，我却死心踏地地爱着他——远方的恋人。 因为妈妈不愿我嫁那么远，所以替我暗地选了你。我死活不依，妈妈以死要挟，没法子，我怀揣着心爱的人儿和你见了面，见面后不到一个月，家人就为我们举行了婚礼。

　　新婚那天，我头顶着红盖头，泪水打湿香手帕，坐在轿车里的我，如行尸走肉。

　　夜晚，闹房的人们渐渐散去，你铺好床，温声地说：“睡下吧，夜已深了。”我看着你，一脸茫然，嘴角微微上翘，心泪漱漱。

　　灯，被你关上了，门外，大红灯笼在风中左右摆着。那晚，月儿格外明，与红灯笼一起把整个大院照得明光光，玻璃窗上大大的喜字，清晰地印在了薄纱上。

　　你揽过我，轻轻地吻着，由口到颈，慢慢地，你的唇印，遍及我的全身，我闭着眼，虽然夜里看不清你的脸，但我还是不想睁开，这样我可以用心地把你想想成他。

　　不清楚那夜我们有过几次阴阳的交流，只记得一阵剧烈的疼痛之后，我就啥也不知了。那夜我没流泪，因为当我醒来时天已大亮。我揉了一把醒松的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个不爱的人的怀里时，心口一阵疼痛，泪，被我残忍地夹了回去，仰头朝着天棚，呼出一口无奈。我挪开你搂着我的胳膊，爬了起来，可当站起来时，感觉整个屋子都在转，脚跟起了空，根本不听我的使唤，穿戴整齐的我，一下子跌坐在床。也许震动太大，把你给惊醒了。你伸过手，把我重新拉到怀里，小声在我耳边呢喃着：“咋了？再睡一会儿吧，妈妈会把饭做好的。”我微微一笑，啥也没说。

　　从那天开始，我变成了两个人。白天，我强颜欢笑，公公和婆婆夸我是个好媳妇，街坊邻居说我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你回家说：“人家都夸我有福气呢，说我找了个好媳妇。”因为这些，你沾沾自喜，也因此更加爱我，处处以我为荣。可又有谁会知道，当夜深人静之时，当做爱后你呼呼地睡去，我却以泪为伴，默默地想着远方的他。记得有一次，你夜半醒来，手无意中摸上了我的脸，你拉开了灯，脸俯在我的眼前，一手轻拂我的发，一手替我抹着泪，心疼地问：“咋了？哪里不舒服？”我看着你，无言，轻轻摇摇头，泪，继续无声地滚落。你又问：“那你咋流泪？”我撒了个谎：“想家了。”这句话一出口，泪水象决堤的水，一下子涌出眼闸。第二天，你特意请了假，陪我回了娘家。
远方的那个人儿来信说：“我等你！”我答应他：“记住，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等妈妈过世。”因为那时我的亲人就剩下妈妈了，还得了绝症，所以为了世上我唯一的亲人，我才答应了这门亲事。

　　我们家乡有个风俗，家中有重病人，若有桩喜事，有可能会把病人医治好，这叫冲喜。我不相信迷信，但，为了那些相信迷信的人，我牺牲了自己的爱情。我也知道，妈妈也是因为太爱我，所以才会为我选了你。她想在她死之前，为我选一户一辈子吃穿无忧的人家，看着我嫁给一个能爱我一生的男人。但，她想错了，爱，没有贫穷之分，哪怕吃糠咽菜，能和心爱的人儿在一起，也是幸福。
冲喜真的有效，妈妈的脸渐渐有了血色，人也精神了，再一次回到医院，医生也没说出个理由。他问：“您吃啥了？”妈妈回答：“啥也吃。人家说以毒攻毒，我专吃有毒的东西，蜥蜴我也吃过，蛤蟆我也吃过，蛇我也吃过，我不想这么快就死，多活一天，就会多看我闺女一眼。看到她现在这么幸福，我也放心了。”听着妈妈的话，我心头一颤：我幸福吗？我向来是妈妈的乖乖女，从来不顶嘴，看着妈妈，淡淡一笑，挽着她的胳膊，走出了医院。

　　一边是养育我长大的妈妈，一边是心爱的恋人，我盼着与恋人早日重逢，又不想失去唯一的亲人，我象一只迷失了方向的小羊，站在空旷的原野，无助地看着天空流泪。

　　整整六个月，我夜夜以泪洗面，就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地睡在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的怀里。秋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怕，怕生下孩子后再也走不了，所以，我背着你，去了医院，悄悄做了人流。夜晚，你又要做爱，我说：“这几天别做，好吗？”紧张又一次浮现在你的脸上：“咋了？”一边问一边把手贴上了我的额头：“不热。咋了？哪里不舒服？说呀？”我微微一笑：“没事，来红了。”傻傻的你，就这么相信了我。第二年年跟，远方的他又来信了：“……妈妈又给我选了一位，逼我结婚，我没点头，可妈妈把话已经甩下了，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咱俩远走他乡吧，不然，这辈子就真的天隔一方了……”看着来信，我左右为难，走，怕妈妈一上火，病情加重，如果因此一病不起，即使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我活着会开心吗？留，从此和他就要天地两相隔了。此时，我真的羡慕起了牛郎和织女，他们虽然不能天天在一起，但，能夜夜隔水相望，每年还能聚上一聚，而我们，哪里有这个福气？我从生下来，就不是为自己活。因为是女孩，被父母抛弃，后来被好人收养，看着我一天天长大，他们乐开了花，他们把我捧在手，含在嘴，因为我能给他们带来欢笑。大了，看到我拿回家的一张张奖状，他们笑了，仰首挺胸地走在人群，因为他们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女儿。再大些，他们为我策划着找个好婆家，他们脸上有光，我也幸福。为了报恩，我嫁进了他们为我选的婆家，亲人高兴了，爱我而我不爱的你，也得到了一个姑娘的身子。人啊，活着太累，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于是，我想到了死。死了就啥也不知道了，就一了百了了，就不会因爱恨而伤脑了，不会再因情而夜夜以泪洗面了，不会再去牵挂抚养我长大的妈妈了，也不会再对远方的那个他恋恋不忘了。
我开始策划自己的归属。我一天天地积攒，终于，我攒到一百多片安眠药，因为一下子买一瓶安眠药药房不给，只好一次十片十片地买。

　　那夜，风很大，雪，肆无忌惮地斜扫着，我对你说：“陪我去烫发吧？”因为我想让自己漂漂亮亮地走。你看看天，说：“改天好吗？今夜的风雪这么大。”我说：“不，快过年了，天气好时人太多，得挨号，今夜风雪这么大，不会有人的。”你笑笑，在我的脸上轻轻地揪了一把。十一点多钟，我们回来了，你先上了床，我去了另一房间，拿出藏着的药，端过桌上的半杯凉水，一仰脖子，把药吞下了。顿时感觉，人轻松了，再过一会儿，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我没有感到悲凉，没有为离开而有一丝的不舍，眼里，没有泪花闪烁，嘴角轻轻地向上勾起。

　　那夜，我穿着咱结婚时的红色内衣内裤，红色的秋衣秋裤，我躺下时这几件都没脱，你问：“为啥不脱？”我说：“今夜就让我穿着吧。”你欲给我脱，我哀求说：“过了今夜，我再也不穿了，就这一晚，好吗？”你愣愣地看着我，用手拍打了我的脸几下，无奈地一笑：“好吧，依你。”那晚，你就这么抱着我，呼吸吹向我的耳际，我没感到它的暖，心如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也许药量太大，一会儿工夫，我就啥也不知了。不过我记得，我在失去知觉的那一刻，说过这样一句话：“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下辈子吧，下辈子让我来做你的妻子。”事后，啥也再不知道。

　　等我朦朦胧胧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你双手握着我的一只手（因为另一只手挂着掉针），人坐在地上，腚下为我压着氧气袋，身子伏在我的病床前，见我醒来，你惊喜地对满屋子的人喊道：“她醒了，醒了。”我看到你一脸的憔悴，泪，从你的眼里滚落下来，你把我的手擎到嘴边，一个劲地吻着，上面沾满了你的唾液和泪水。我象在梦里，朦胧中，我记得问你：“为啥要救我？”就说了那么一句话，睁开了那么一会儿眼，人又昏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第五天。后来，我从来看我的几个姐妹嘴里得知，我昏迷了三天三夜，医生一开始就说：“没希望了，药量太大。”是你一遍遍求医生，求人家一定要救活我，你告诉医生，一条命去了，还有另一条命跟着去。医生被你感动，说：“好吧，我们尽力而为，但，你们要有思想准备。”就这样，在医生们的努力下，在你的祈祷下，我奇迹般地复活了。医生摇着头说：“真是个奇迹！”

　　姐妹们说：“你真傻啊，守着这么爱你的一个人，你咋会去寻死呢？”她们告诉我，说你这几天眼也没眨一下，谁劝你也不起，就这么泪水涟涟地看着如死人一般的我，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看到医生给我扎针，你心疼地对人家说：“能轻一点吗？她怕疼。”医生笑笑，默默点点头。看着我皮肤青一块，紫一块，你一边抚摸着，一边自言自语：“疼不疼？”可我半点也不知道这几天是咋过来的。人啊，都说死了有那千世，其实，啥也没有，就象睡觉一样，不，还不如睡觉，睡觉还能做个梦，这个，连梦也没有。活着的人为我伤心流泪，我不知，看着我在生死路口挣扎，他们心疼，以为我不知造了多少罪，可，我并不知道疼。

　　后来，我一天天有了精神，一天，你问我：“知道吗？在医生下达病危通知时，我是咋想的吗？”我摇摇头，你说：“你若当时真的被盖上被单推出病房，我就会撞死在这间病房的门口，陪你一起走。”知道吗？我第一次被你感动了。

　　在你细致无微的照顾下，我恢复的很快，就是吃不下东西，身体有些虚弱。你问我：“到底想吃啥？你开口呀？”我摇摇头，真的没啥想吃的。你知道我愿吃野菜，可，大冬天，上哪去找呢？为了让我尽快开胃，你居然拿着小铲，刨开雪地，去野外的麦田里取了一把荠菜，妈妈合上白面给我上锅蒸熟了，真的好吃，我吃了整整一碗。因为多日不吃东西，胃一下子吃了这么多，有些受不了，晚上，又都吐了出来。你一边给我捶着后背，一边心疼地说：“这样下去，你会饿死的。”第二天，你匆匆吃了口早饭，说外出会儿。中午，你居然拎回了几只鸟，说是和朋友去野外打的。那时不比现在，想吃啥，饭店就有啥，有钱就能买来。为了这几只鸟儿，你也许用了一晚上的脑。你把它们摘净了毛，放在炉子上给我烤，熟了，你一点一点地撕给我吃。嘴里嚼着鸟肉，眼里闪着泪花，心里酸甜交加，我暗暗地下着决心：就这么跟你过下去。

　　出院后，我把远方那人的来信，通通拿了出来，交给了你：“这就是我走这条路的原因。”你一封一封地看着，完了，你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把我揽进了怀里，手拂着我的发，痛楚地说：“原来如此。如果你现在还想走，那就走吧，家中的一切，你随便拿，只要你幸福。”我第一次把小手摸上了你的脸，仰起脸，跟你几乎是嘴碰嘴地说：“不走了，今生有你，我知足了。”你再一次把我抱紧，久久地吻着我……

　　人呀，都是感情动物，跟你生活将近两年了，虽然没爱情，但，隐隐约约中，建立起了亲情。尤其这次住院，让我享受到了来之亲情的呵护，也让我因此对你有了依恋，有了不舍。即使现在我的亲人不在了，我也不会舍你而去，因为你已融进了我的生命里，走到哪里，我也会把你给牵挂，走到哪里，我也不会心安理得地跟心爱的人儿甜甜蜜蜜地生活，因为，这里还有一个爱我胜过爱自己的你。是你无私地爱，让我留下来了，是你的大度，让我宁可舍去心爱的恋人而决定陪你一生。

　　后来，他又来信了，说他在没等到我之后，依照他妈妈的意愿，跟那个姑娘结了婚。我给他回了信：“真心希望你们幸福美满！”一个等了我两年的人，终于结束了他单身汉的日子。再后来，我们就断了书信来往。

　　来年春天，我又怀孕了，我决定把他（她）生下来，为你留下一脉香。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杜永生 于 2008-10-30 14:4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