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访小泉子

再访小泉子
　　小泉子是临泽西南的一处盐渍荒漠化地区，许多人并不知道，也懒得知道。可是，在我那里却像黄沙里掩埋的一块砖石，不经意间就被风撩拨开来，袒露在阳光之下。

　　整整十年了，记忆里沉淀了太多的东西，一旦搅混了，首先浮出的就是小泉子。那年深秋，荻花萧疏，盐渍茫茫。我到的第二天就是灌水。秋水经过一条残破的斗渠七渗八漏淌进苜蓿地的时候已经所剩无几。就这样，整夜还得背着木板、麦草沿渠往返巡查，生怕被上游的移民掘了坝，或者淹了人家刚刚翻晒过的农田。跌跌撞撞跑上一夜，早上回来一看，苜蓿地的水早钻过鼠洞流进沙窝去了。

　　雨淅淅地下，风卷着落叶沙沙的飘。看着越拉越大的豁口，丢几锹沙土下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我浑身战栗，一种莫名的寂寞涌上心头。

　　我本来想，在这深秋的林场里，踩着松软的落叶，看满枝的枸杞娇艳欲滴，听麻雀在沙枣树上啄食沙枣的聒噪，到沙丘上看野兔在荆棘丛中跳跃，和一群刚去的学生在林荫中徜徉……事实上，这里是个治沙实验站，除了几条混交林带和苜蓿地外，更多的是盐碱滩和沙荒地。十几个年轻人每天都在这里整地、压沙，防止附近的村民砍伐林木……他们本来稚气的脸黝黑憔悴，他们似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公路上汽车飞过，也让他们久久凝望。

　　春天里，我守护苜蓿。苜蓿蓝色的花蕾慢慢绽放，成群的蜜蜂嘤嘤嗡嗡地乱飞。它们有时也会落上我的发梢，我稳住身子，用心感受蜜蜂在我头顶拨弄，很快，它们就飞走了。我很失落，也很落寞。偶尔我也随牧人出去。牛羊在沙漠和林带之间觅食，我就坐在沙丘上逗弄蚂蚁，听牛反刍的声音。有时看羊走远了，我会瞄着腰溜过去，猛地跳起来，大吼一声，羊儿吓得四散逃窜，我也乐得哈哈大笑。那一年夏天，我还带儿子去，让他骑羊玩。儿子在那里认识了牛、羊、猪、鸡，可是，很快，儿子就嚷着回去了。

　　离开小泉子也有八个年头了。我一直记得那里的人，那里的的沙丘，那里火辣辣的太阳和哗啦啦的北风。可是我始终没有想到再去造访它，走进它的深处。我怕那里的一切会勾起我心酸的回忆。

　　今年秋天，我沿着312国道西去归来，汽车正巧在小泉子附近抛了锚。据司机说修好车大约得三四个小时。趁着这个机会，我又一次走进沙漠。那天天气晴朗，纤尘不起，一群喜鹊在树梢上吱喳，带下一阵落叶。沿着一条熟悉的小路走进沙漠的时候，突然平地里刮过一股微风，四周的红柳、沙棘和骆驼刺顿时窸窣作响。我一惊，很快我就明白了，这些沙漠的居民一定是看到老朋友来了，在做着欢迎的姿势哩。环顾四周，那一丛丛沙生植物像钢丝一样枝枝孤立，干燥焦黄的颜色就像这里人的肤色，那么谦恭，那么朴实，还是当年的样子。我坐在沙丘上向北望去，312国道依然在欢快地流淌，临泽农场洁白的楼群依然高耸，新华生态农业区映衬在一片金黄的树荫之中，移民村红褐色的新房隐约可见，一切都那么恬静自然，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影，仿佛这里正在酝酿着什么隆重的仪式似的。向西望去，一条宽阔的大路从一块新翻的农田之间穿过去。我疑心是看错了。记得几年前，这里是一条脚板踩出的羊肠小路，两边是杂草、枯枝和稀疏的沙枣树，一眼废弃的机井汩汩冒出几丝清水，滋润着周围的草地，也为牛羊和鸟雀提供饮水。仅此而已。

　　我跳下沙丘，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两边的土地大部分已经机翻了，看不出种过什么，但一些地上玉米碴依稀可见，有的地里正在灌水，水上绿毛毛的浮草，那是苜蓿。走上几百米，向南一拐，哇，好大一片棉花地。几十个人正在摘棉花，从五颜六色的背影看，大部分是妇女。我没有敢继续走下去，因为远处还有几洼新房，房顶上是金灿灿的玉米，顺墙高高竖起的电视天线密密麻麻，这些都是过去不曾有过的。我记得那一年，有一个外地商人来这里搞开发，也是在这里，他种下三百亩沙枣树，结果第二年就被盐碱蜇死了。那商人血本无归，落荒而逃。

　　秋天的太阳转眼就落了。我想汽车大约已经修好了。返回的时候，我几乎没敢抬头，径直向公路走去。我怕遇见故人，遇见还在这里默默的拓荒者，也怕耽误了汽车，错过下一个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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