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唯安
2020-10-11叙事散文绝版蔷薇
唯安唯安,这是我起草了一半小说里的一个女主人公的名字,小说写了半截又再搁浅,短时间内看不到它有出航的希望。近来我总是这样,构思恍恍惚惚地在某个中午,或者午夜,突然有了,想写这样一个人,或者这样一个故事,但写了一半,热情就忽地消褪了,如撒哈拉
唯安
唯安,这是我起草了一半小说里的一个女主人公的名字,小说写了半截又再搁浅,短时间内看不到它有出航的希望。近来我总是这样,构思恍恍惚惚地在某个中午,或者午夜,突然有了,想写这样一个人,或者这样一个故事,但写了一半,热情就忽地消褪了,如撒哈拉的雨水,来得不容易,退得也快。
但是,我想继续她----唯安。不知道怎地,有些名字是不需要脑子思考,就那样自然地,一突念就浮现,像在溪水边洗脸,掬起一片顺流漂过的红叶。有一点点神喻、或者,宿缘的况味。我就这样叫她,唯安。我想起她,总是素白的脸,微笑时微微上扬的唇角,尖尖地,像香蕉船的两端。
我替她设计很多命运,忙碌,奔走,或者无业、家庭主妇,唯一没有为她设计的,女强人一类角色。我像个孜孜不倦的孩子,趴在课桌上用黑色的碳素水笔,细心耐心地为我的设计勾描,勾出她长长的卷发,打满细褶的水藻绿的裙边。还有她种种苍白,又不可知的命运。
十月,小城下着细雨,清寒,开了一季浓夏的花谢了。突至的冷空气浇熄了喧嚣的热情,人们沉默不语。我看见唯安。她穿着黑色的薄线衣,系着一条红格子围巾。怀里抱着包,黑色的漆皮大包,包环冷冷地闪着金属的光泽。穿过她的肩,头顶,窗外两道旁的林木,装点着一种叫满天星的碎碎小灯,一闪而过。黑色的,冷气森森,妖魅摄骨。倒是这无语的车厢里有了些温暖,拥挤的人气。我的唯安,她微侧了头,望着窗外。到站,出站,一明一灭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周围的人脸异样地暧昧不清,惟独她,异常清晰地凸现出来。 很长时间,坐在摇摇晃晃的早班公汽里,我就是这样,想我的唯安和她的故事。有时想得入神,竟坐过了站,慌忙地挤到门边等着下车,再慌忙地伸手拦的士转回去。晨起上班的高峰期难得搭到一俩的士,我常常只得疾步往回走,边近乎无望地频频回头看有没有空车。但常常总是没有。我急步的样子一定有些可笑,像踏着弹簧地,一跃一跃地行走,有风从我肩头划过。中学时看见同班一个女同学走在前面,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远远地就看见她脑后的辫子忽上忽下地跳动,真的像匹快乐的小马甩着她蓬松油亮的大尾巴。 那时候的我也这样的吧,只是那时候为什么我总是短发呢?想起少年那些不可逆转的时光,我有些伤感。在朋友的博客上发现一支音乐,苏格兰的,莫名地好听,忧伤。就是这样,适合于回忆、怀旧、怀春和悲秋,忧伤的音乐。我沉默地看他的文字,极少留言,他大概是知道的。为了听这支音乐,常常打开他的网站,听。做着其他的事,写或者读。这样的沉默我是喜欢的,没有负担。我的朋友始终不多,始终无法多么亲密,我好像跟任何人都是有距离的,除了用文字交流,对着陌生人我总是疏于言表,微微地紧张、拒绝,总是辞不达意。我喜欢的就是这样,忽然地来,忽然地去,不留言不打招呼亦不责怪。就这样默默地,彼此享受一段关怀,或者恩爱就是好的。像焖在粗陶手炉里的碳火,看着那些红红的,晶莹的火,在焦黑的木碳里突地噼啪一声爆裂,迸出几粒火星,成烬了,却还微微地暖。那些灰烬,是白的。多么好。 近年来我愈来愈察觉我的颓唐,灵感思绪无可奈何的衰竭下去。我设计过给我的唯安那种热烈的,南美洲的音乐,给她安排最堂皇最不可思议的邂逅。田野上的熏衣草疯一样地生长,香气异常浓烈,裹着一粒粒微尘,在空气中迸裂,散落在人们的头顶。满街飘荡着这股热情、无羁,近乎不知羞耻的气味。她在路途上行走,赤足,右脚踝上系着银色的链子,白色的芦荻花在她走过的路旁摇曳。这些,用长焦的镜头拍摄下来,搁在书桌上一一铺排开,我看着她微笑,叹息,或者流泪。 唯安的故事越来越琐碎,她捏着存折和清单,望着银行的电子显示屏,仔细地对照计算每月的还贷率。她在厨房操作台旁切着一棵莴苣,突然停下来,转到客厅,他倒在沙发上看着球赛,她走过去,伏下身子,轻轻地靠在他肩上,他斜了身子让开,别挡着我,我看不到电视。卫生间里的纸用完了,她蹲在那里上卷纸,听见同事说起办公室里不可告人的事。……。她站在繁华商业街的天桥上,俯视着我,希望我给她安排合理的命运。 然而我越来越无力继续,总是写了一段再也写不下去,我的构想停留在彼岸,缺了只引渡的船。很长时间我写不出一个字,大段大段的情节和对白飘荡在行走的路上,一会到了公司一通忙乱就忘了,再也想不起来。 去年元月,病了一场。竟不辞辛苦地叫家人将一本易中天全集带到病房里,想着正好卧床的几日可以看完,还嘱咐他们别忘了带支笔和纸张,如果兴之所至,我想也许我能写点什么。我似乎对无影灯,消毒药水,麻醉药剂,白大卦,蓝口罩有着异样的接纳能力。这些,似乎都是我熟悉的,亲切的,我像度假一样进入这里,期待休息。独自走入手术室,回头看着滑轨门自动合上,家人、朋友的脸一张一张地被屏蔽,门咣地一声合拢。生命就是这样阻隔成两半,一半在门里,一半在门外。躺在手术台上,我听到盘子里器械丁零碰撞的响声,听到他们把暖气开得再大一点的声音。听到麻醉师吩咐我把身体蜷曲起来,像只煮熟的虾。脊椎微微一下刺痛,过了一会,我的身体暂时离开了我。我清醒地面临这一切,无可替代。生命是一场无可替代的罪与恕。我想起我在我的一篇散文里写过这样的句子“医生们聚拢的样子像围歼一只生日蛋糕”。现在,我就是这只蛋糕,画满甜腻腻的奶油,被一层层地剔除,裸露出烤得橙黄的肉体。如果就这样死去,我想我不会特别恐惧,无能为力的,不止是生命。还有这样,做一只切开又缝拢的蛋糕。 我再次想起我的唯安,如果生命,还有岁月,都可以这样抹掉了重写,她会怎样去做?我无数次地给她设计,安排,乐此不疲。 我骑电动车擦撞过一个老妇人。路口,人头熙攘。暮色像舞台落下的帷幔一样,满街是倦鸟归巢的人们。我加快了一把手刹,一个人影过来,我措手不及,捏闸。擦掌而过。我停下车来,回头望她问她有没有事,她楞在那里,揉着手腕。我转回车头,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问她怎样了要不要看医生。路口几个待客的摩托车手扭过脸平静地望着我们。 我带她去拍了X光片,给她女儿打了电话,她们母女在副楼二楼的X光室门外坐着等着拿片子,我到主楼去交费,拿了片子再带她们到主楼一楼看急诊,开药,我再独自去交费去药房拿药。她们冷冷地坐在那里等着,依偎在一起,母女俩穿着一样灰色黯淡的袄子,像两粒结实的棉弹子,眼睛珠子随着我的来回转过来转过去。最后我回到她们身边时,递给她们药和收费单,和一百元钱。我说请买点水果营养品给老太太,这是我表示的一点心意。她的女儿跳起来,说现在观察没问题不等于以后没问题,我的身份证必须留给她。我问她,她们希望怎么办。她说拿两百块钱不多。我告诉她们拍片与买药看急诊等等已经超过四百多元,这一百元现金是我包里最后的一张纸币。老太太抱着胳膊一直抱怨不休,这时沉着脸说你会没钱?把你的包打开拿过来看看! 后来我刷卡,信用卡,借支了两百元。递给她们时,我说一个是两百元现金,一个是我的身份证,你们要哪个?那个女儿低头望了一眼她母亲,短促地笑了笑说我们不是讹诈你,要是讹你的人才不是这样。她摘走了我左手上的钞票。 走出医院时,夜色如漆,冷立即水一样灌满脖子,胸口。停车场里车辆稀了,空出一大片车位。我的车孤零零地停在花坛旁一排矮冬青那里,蹲下身子开锁,眼眶里有热腾腾的泪想涌出来,我拼命地摁下去。 唯安,你在哪里?我看到她在舞台上旋转,一束蓝色的光追着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变得薄而透明,像深海里的人鱼。慢慢地舒展着柔长的手臂,吐着水泡,逐渐升腾出水面,扇动巨大的尾鳍。呵,她是那么美,自由,还有千万次编织涂改的权利。而我和她的交情竟是那样的浅,中间隔着千万张座椅。
起风了,又一场秋雨来临。房间的架子上还挂着我夏季的一条裙子,水藻绿的,边缘滚着细密的褶。
十月,小城下着细雨,清寒,开了一季浓夏的花谢了。突至的冷空气浇熄了喧嚣的热情,人们沉默不语。我看见唯安。她穿着黑色的薄线衣,系着一条红格子围巾。怀里抱着包,黑色的漆皮大包,包环冷冷地闪着金属的光泽。穿过她的肩,头顶,窗外两道旁的林木,装点着一种叫满天星的碎碎小灯,一闪而过。黑色的,冷气森森,妖魅摄骨。倒是这无语的车厢里有了些温暖,拥挤的人气。我的唯安,她微侧了头,望着窗外。到站,出站,一明一灭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周围的人脸异样地暧昧不清,惟独她,异常清晰地凸现出来。 很长时间,坐在摇摇晃晃的早班公汽里,我就是这样,想我的唯安和她的故事。有时想得入神,竟坐过了站,慌忙地挤到门边等着下车,再慌忙地伸手拦的士转回去。晨起上班的高峰期难得搭到一俩的士,我常常只得疾步往回走,边近乎无望地频频回头看有没有空车。但常常总是没有。我急步的样子一定有些可笑,像踏着弹簧地,一跃一跃地行走,有风从我肩头划过。中学时看见同班一个女同学走在前面,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远远地就看见她脑后的辫子忽上忽下地跳动,真的像匹快乐的小马甩着她蓬松油亮的大尾巴。 那时候的我也这样的吧,只是那时候为什么我总是短发呢?想起少年那些不可逆转的时光,我有些伤感。在朋友的博客上发现一支音乐,苏格兰的,莫名地好听,忧伤。就是这样,适合于回忆、怀旧、怀春和悲秋,忧伤的音乐。我沉默地看他的文字,极少留言,他大概是知道的。为了听这支音乐,常常打开他的网站,听。做着其他的事,写或者读。这样的沉默我是喜欢的,没有负担。我的朋友始终不多,始终无法多么亲密,我好像跟任何人都是有距离的,除了用文字交流,对着陌生人我总是疏于言表,微微地紧张、拒绝,总是辞不达意。我喜欢的就是这样,忽然地来,忽然地去,不留言不打招呼亦不责怪。就这样默默地,彼此享受一段关怀,或者恩爱就是好的。像焖在粗陶手炉里的碳火,看着那些红红的,晶莹的火,在焦黑的木碳里突地噼啪一声爆裂,迸出几粒火星,成烬了,却还微微地暖。那些灰烬,是白的。多么好。 近年来我愈来愈察觉我的颓唐,灵感思绪无可奈何的衰竭下去。我设计过给我的唯安那种热烈的,南美洲的音乐,给她安排最堂皇最不可思议的邂逅。田野上的熏衣草疯一样地生长,香气异常浓烈,裹着一粒粒微尘,在空气中迸裂,散落在人们的头顶。满街飘荡着这股热情、无羁,近乎不知羞耻的气味。她在路途上行走,赤足,右脚踝上系着银色的链子,白色的芦荻花在她走过的路旁摇曳。这些,用长焦的镜头拍摄下来,搁在书桌上一一铺排开,我看着她微笑,叹息,或者流泪。 唯安的故事越来越琐碎,她捏着存折和清单,望着银行的电子显示屏,仔细地对照计算每月的还贷率。她在厨房操作台旁切着一棵莴苣,突然停下来,转到客厅,他倒在沙发上看着球赛,她走过去,伏下身子,轻轻地靠在他肩上,他斜了身子让开,别挡着我,我看不到电视。卫生间里的纸用完了,她蹲在那里上卷纸,听见同事说起办公室里不可告人的事。……。她站在繁华商业街的天桥上,俯视着我,希望我给她安排合理的命运。 然而我越来越无力继续,总是写了一段再也写不下去,我的构想停留在彼岸,缺了只引渡的船。很长时间我写不出一个字,大段大段的情节和对白飘荡在行走的路上,一会到了公司一通忙乱就忘了,再也想不起来。 去年元月,病了一场。竟不辞辛苦地叫家人将一本易中天全集带到病房里,想着正好卧床的几日可以看完,还嘱咐他们别忘了带支笔和纸张,如果兴之所至,我想也许我能写点什么。我似乎对无影灯,消毒药水,麻醉药剂,白大卦,蓝口罩有着异样的接纳能力。这些,似乎都是我熟悉的,亲切的,我像度假一样进入这里,期待休息。独自走入手术室,回头看着滑轨门自动合上,家人、朋友的脸一张一张地被屏蔽,门咣地一声合拢。生命就是这样阻隔成两半,一半在门里,一半在门外。躺在手术台上,我听到盘子里器械丁零碰撞的响声,听到他们把暖气开得再大一点的声音。听到麻醉师吩咐我把身体蜷曲起来,像只煮熟的虾。脊椎微微一下刺痛,过了一会,我的身体暂时离开了我。我清醒地面临这一切,无可替代。生命是一场无可替代的罪与恕。我想起我在我的一篇散文里写过这样的句子“医生们聚拢的样子像围歼一只生日蛋糕”。现在,我就是这只蛋糕,画满甜腻腻的奶油,被一层层地剔除,裸露出烤得橙黄的肉体。如果就这样死去,我想我不会特别恐惧,无能为力的,不止是生命。还有这样,做一只切开又缝拢的蛋糕。 我再次想起我的唯安,如果生命,还有岁月,都可以这样抹掉了重写,她会怎样去做?我无数次地给她设计,安排,乐此不疲。 我骑电动车擦撞过一个老妇人。路口,人头熙攘。暮色像舞台落下的帷幔一样,满街是倦鸟归巢的人们。我加快了一把手刹,一个人影过来,我措手不及,捏闸。擦掌而过。我停下车来,回头望她问她有没有事,她楞在那里,揉着手腕。我转回车头,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问她怎样了要不要看医生。路口几个待客的摩托车手扭过脸平静地望着我们。 我带她去拍了X光片,给她女儿打了电话,她们母女在副楼二楼的X光室门外坐着等着拿片子,我到主楼去交费,拿了片子再带她们到主楼一楼看急诊,开药,我再独自去交费去药房拿药。她们冷冷地坐在那里等着,依偎在一起,母女俩穿着一样灰色黯淡的袄子,像两粒结实的棉弹子,眼睛珠子随着我的来回转过来转过去。最后我回到她们身边时,递给她们药和收费单,和一百元钱。我说请买点水果营养品给老太太,这是我表示的一点心意。她的女儿跳起来,说现在观察没问题不等于以后没问题,我的身份证必须留给她。我问她,她们希望怎么办。她说拿两百块钱不多。我告诉她们拍片与买药看急诊等等已经超过四百多元,这一百元现金是我包里最后的一张纸币。老太太抱着胳膊一直抱怨不休,这时沉着脸说你会没钱?把你的包打开拿过来看看! 后来我刷卡,信用卡,借支了两百元。递给她们时,我说一个是两百元现金,一个是我的身份证,你们要哪个?那个女儿低头望了一眼她母亲,短促地笑了笑说我们不是讹诈你,要是讹你的人才不是这样。她摘走了我左手上的钞票。 走出医院时,夜色如漆,冷立即水一样灌满脖子,胸口。停车场里车辆稀了,空出一大片车位。我的车孤零零地停在花坛旁一排矮冬青那里,蹲下身子开锁,眼眶里有热腾腾的泪想涌出来,我拼命地摁下去。 唯安,你在哪里?我看到她在舞台上旋转,一束蓝色的光追着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变得薄而透明,像深海里的人鱼。慢慢地舒展着柔长的手臂,吐着水泡,逐渐升腾出水面,扇动巨大的尾鳍。呵,她是那么美,自由,还有千万次编织涂改的权利。而我和她的交情竟是那样的浅,中间隔着千万张座椅。
起风了,又一场秋雨来临。房间的架子上还挂着我夏季的一条裙子,水藻绿的,边缘滚着细密的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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