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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老墙

2020-10-12叙事散文敬一兵
一堵老墙,把旧日的声音和画面,封存在了四合院里,与苔藓一起,生长出闲适的心情。即便风吹日晒雨淋,也没有动摇过老墙的信念。固守,这个看上去似乎有点倔犟的行为词汇,此刻成了老墙的灵魂,正在面对时间的侵略和瓦解,顽强抵抗。不懂得辈份的排序,不理解
   一堵老墙,把旧日的声音和画面,封存在了四合院里,与苔藓一起,生长出闲适的心情。即便风吹日晒雨淋,也没有动摇过老墙的信念。固守,这个看上去似乎有点倔犟的行为词汇,此刻成了老墙的灵魂,正在面对时间的侵略和瓦解,顽强抵抗。不懂得辈份的排序,不理解生命的传递对时间的畏惧,是根本无法感知到,这堵老墙,就是先人不死的灵性,就是祖宗绵延的记忆。   不清楚这堵老墙,是由哪位先人引领来的,只能够从墙脚那些日渐风化,像蚕子蜕皮般一层一层剥落的石片纹路上,还有土坯构筑的墙体,太阳和风雨侵蚀后残留在表面上的书法痕迹,依稀看见这位先人的脾气和影子。倘若怀了虔诚的心伸出手去触摸老墙,分明还能够从凉嗖嗖的墙体上,感觉到这位先人,还在继续着他的带有几分严峻的思索。旧日留下的这些残损的痕迹,就是先人残缺不全的人生。当时没有记录,之后只能依凭想象,去揣摸这些模糊残缺的书法,曾经从先人的手上,带走了怎样的命运?剥落的石片上的纹路,曾经从先人的血脉里,带走了怎样的生命传递秩序?   先人生活在残缺的书法和剥落下来的石片里,老墙的生命源头,也生活在了时间的碎片里。其间的沧桑,只能通过流连的眼波来连接。一只麻雀,落在老墙头的瓦楞上,一边梳理羽毛,一边唱着歌谣。老墙在白天,经常有麻雀驻足,一个,或三五成群。这样的情形,不应该是偶然,倒像是一种昭示。老墙的童年虽然随了时光的流逝,走远了,模糊了,这反而凸显出了老墙静谧仁厚的老年风格,给麻雀带来了塌实的安全感。麻雀落在老墙的身上,就像是回到了家里,一切都是这么自然,没有一点做作。同样无法断定这只麻雀的辈份,也许它已是儿孙满堂的老麻雀了,也许它才初初孵化出自己的儿女,出来寻觅食物的时候,青春的过剩精力,让它有了雅趣来老墙的身上舒展一下歌喉。但从生命传递的流淌长河来看,麻雀辈份的更替,绝对比墙壁快得多,因此完全有理由认为,这只麻雀,辈份肯定比老墙要高得多。这样来看,一只辈份很高的麻雀,与一堵年代久远的老墙邂逅,绝对不是一次偶然。辈份高与年代长在麻雀和老墙之间,得到了映衬。昭示而出的,自然是时间的韵致,以及积淀与更新的差别。麻雀因为辈份更替快,它体现的自然就是历史的广度,比如它唱出来的音调,极有可能就是曾经李白的诗句,司马相如的琴声和柴可夫斯基的音线。而老墙壁反映的却是历史的深度,是某位先人懵懂的童年、忏悔或颤栗的青春和以有损尊严的方式,保存下来的老年。是的,一道老墙,就是历史的一口老井,深不见底。   老墙阻挡了视线的穿透。深不见低,就成了视线欲望的一个盲点。历史上的许多事情,都是在一道大墙的里面产生的,经过酝酿和制造,再以某种非视觉的形式,传递到大墙之外,引发出或轰动,或凄楚的结果。这样的情形当中,一道老墙,就是一段时间,轻而易举,就在大墙内外,制造出了原因和结果这两个世界。老墙用时间来分割空间,这简直是它的一个令人绝望的使命所在,同时,也是它的令人感到慰籍的作用所在。比如眼前的这道老墙,一棵古老的合欢树,从墙的另外一面,探出大半个身躯,四下张望。虽然不敢说墙内的所有事情,都是经由这棵老树泄露出去的,但绝对可以肯定,这棵老树,看见了墙内外发生的变化。老墙的内侧,镂花的木窗,斑驳的木柱,精巧的回廊和夺人眼目的瓦檐,与悬挂的蜘蛛网一道,还在享受清朝的太阳带来的感情滋润,墙的外面,川流不息飞速转动的车轮,却早已将清朝的遗梦,碾得粉碎,就连梦里的琐碎细节,也被喧嚣的声音和尘埃,卷到一场盛宴的餐桌上了。钢筋混凝土和车轮,吞噬了墙外的清朝遗梦,嘴巴里咀嚼的声音还没有停息,它们又开始对一堵老墙,形成了虎视眈眈的逼迫架势。一道老墙,能够保住一棵老树的命运,并让这棵老树,有机会看见,老墙是在怎样的生命攸关的情形里,承担起了它的先人赋予它的使命,让这位先人生后的脾气、影子、沉默不语和他在墙上留下来的手势变化记号,能够在老墙的阻挡和抚慰下,得到保留和继续传递。这不是先人的幸运,还能是什么呢?   几株青草,长在墙头上,恣意吸收来自老墙壁中的养分。无疑,老墙壁中的养分,曾经就是先人血脉里的血液,骨骼里的脊髓,神经中传递的每一个感情符号,甚至每一个细胞里沉淀的盐分。合欢树的树叶,也不断随了风降落在墙头上,享受墙壁驮载它们的那种悠然的惬意。先前说过的风,太阳,雨,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从墙壁的身上,带走它们需要的东西的企图。面对具有侵略和剥削性质的行为,老墙没有抵抗,也没有表现出悲哀痛苦,完全是处变不惊的恬淡与从容模样。这应该是一种深沉的内涵,来自那个先人久远的遗传气质。在岁月中奔忙了一生的先人,什么也没有带走,什么也没有留下,除了他身后的这堵老墙,还有他沉淀在老墙里的无边无际的内涵韵致。   一道老墙,是一段历史的缩影,是先人留下来的一条人生轨迹。老墙不倒,它的生活价值和信仰就不会倒。即便死亡金属乐队的刺耳音符叮叮当当撞击,雪茄烟味和成千上万人身上的汗臭、脂粉或者霉腐的气息纠缠不休,把这堵老墙,撕扯成了传说的片段,可这些不连贯的片段,依旧在狭窄的生活边缘的小道上,一直向了它的先人的方向走着。风只能够解构这道老墙用花岗石做成的基脚的表面,却无法解构花岗石曾经见证过战争烟火,走马灯似的旧房换新人的情形,无数头戴高帽子站在它身边的人接受批判的记忆,以及四合院里那位知识女性,抱了她的小宝宝在墙下晒太阳的事实。雨水可以肆意淋透老墙的身躯,可以寻了缝隙,钻进墙内,带走泥土的颗粒,然后在墙壁表面,一次次肆无忌惮涂抹掠夺后的疯狂记号,但雨水无法带走一个土坯,也不可能彻底把墙壁上先人留下的手迹带走。   现在,这些书法字体,还是十分的苍劲,特别是刀撇非常漂亮,天风掠过或者剑走偏锋的气概,依旧活灵活现。把墙壁当做宣纸,让民间书法布满了质朴清新的颗粒感,可以想见这位先人,一定是在经历的岁月里,遇到过太多的黯淡,所以才期待着在墙上,尽量多弄出来一些姿色。同时,这位先人随意贴在墙壁上的手迹,也没有因为风吹日晒而失去新鲜、专注而又庄重的神情,说明了这位先人,把自己不合时宜的真情实感倾泻在墙上的时候,有一种心弦惊悸的快感和觉悟。凭借字体的书法走势和力度,还有与墙壁一道形成的厚实感,不难看出,这位先人是将许多亲身经历的形象,按照某种异彩纷呈的迷宫式的排列,创造出了一种文字的审美效果。他的这种爆发了审美方向上的震撼效果,实际上已经使墙壁的内在结构,从深层上得到了揭示,像某种新秩序的神秘司仪那样,让许多后来接触到老墙的眼睛,能够看见符合事实的真相。这些属于真相的东西,一定是先人的那个时代,语言像一头露出小白牙的猛兽,除了墙壁,可以在任何一块立足的土地上不停地垛脚,不停地张开血盆之口到处追逐,歇斯底里传播恐惧与诋毁的景象,让先人感到了逼迫和压力。否则,只要风拂中那合欢树的树影,在墙壁上走过的时候,先人留在墙壁上的手迹,总是会从沉睡中醒来,穿过四面漏风的生活,固执地伸进每一双与墙壁接触的眼睛里,用复杂的手势,比划着什么,又企图阻挡住什么呢?   白天,四合院里盛满了阳光。夜晚,四合院里就盛满了月光,还有先人曾经听到过的风声,蛙鸣和蟋蟀的歌声。如此丰盛的月光和音符,绝对会勾起一只黄鼠狼的食欲。黄鼠狼急速穿过院坝的天井,不是随了音乐跳舞,而是在音乐的刺激下,灵活地顺了木柱和回廊的指引,攀到了老墙头上,四下张望了一番,就扑到了墙外。约莫三两根烟的工夫,黄鼠狼便嘴含一只母鸡又出现在了墙头上。老墙知道,一场血腥的吞噬,即将在它的身上展开。老墙没有说话,也没有回避。老墙已经多次面对过死亡了,修建它的先人死了,曾经天天面壁的那个住在四合院里的老头,也死了。老墙一直都生活在死者曾经拥有的一切之中,习惯了默不着声地注视死亡,小心翼翼接纳死亡,并随了死亡,将自己的思绪和情感,与它的先人一道,深深埋在了时间、苔藓、泥土年复一年的掩盖之下。为死亡沉默守侯,为遗物揩抹灰尘,为历史细心烫平皱折,比任何语言,都更能够表现出对死亡的尊敬。对死亡的尊敬,就是对生命的热爱。老墙不说话,不是它不愿意说,而是它认为还没有到说话的时候。墙脚的每一块基石,墙体上的每一个字,墙头上的每一片瓦,都是它对逝者的怀念和守望,都含满了真挚的语言,等待一次与先人再度相逢的机会。清醒、冷静、旁观、默不着声,这些不动声色的声色,没有情感的情感,让知遇了老墙的所有眼睛相信,那些遥远的历史,也就是死者的历史,他们没有被死亡掩埋,他们只是暂时的休眠,他们随时随地都极有可能,在与老墙邂逅的那一刻,与老墙一道,倾吐出灿烂的言辞。由此来看,这堵老墙,每天默默无语站在那里,就是为了使它自己狂乱的呼吸和心跳,渐渐停靠在心平气和的韵脚上,渐渐打磨出能够朗朗上口的生活发音。怎么看,这道老墙,都仿佛是在对一个腐朽时代的祭奠,都仿佛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丢弃那个时代,都仿佛是在用自己的沉默不语,将被声音掩盖了的真相,呈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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