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狗轶事

养狗轶事
一
　　 这辈子我最喜欢的动物，算是狗了。要问到什么程度，我估计可以和老婆相提并论。
　　 在我活的几十年里，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狗，真的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我养的狗，它们的好坏脾气，聪明伶俐，我都能一一地报上名来。甚至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哪一条狗给了我人类所没有的惊喜？直到现在还在我的记忆里。 我能清楚地想起，我养的第一条狗，它的颜色，样子，还有我给它起的名字：“黑子”。 　　 那是一条纯粹的土狗。用一句生气时骂它的话来说：“笨的像猪。”但那时的我却欢喜的不得了，同吃同睡。我的床铺完全成了它的，我也成了狗的兄弟，只差跟它一起汪汪汪地叫了。 　　 那是八九岁的时候，正值秋天，母亲回了一次娘家，碰见了大姨，闲聊之中，大姨说家里的狗生了一窝。闹心，费粮食，不想养，丢掉又怕害了它的命，心里觉得不忍。母亲回家后无意说起，想着一句闲话，说完就后悔了，我知道了肯定要养，这样又得费我家的粮食。想劝我，我哪里再听得进去，她刚一说狗，我的心就飞了去，想那一窝毛茸茸的萌萌的样子，爬在身上舔来舔去，或者揣在怀里，柔软的身体不停地蠕动……我早就等不及了。 　　 周末，我跟谁也没有说，放学就走。那时候的星期六早上还要上课，下午才放假。我怕母亲又来反对，中午放学，书包也顾不得放下，偷偷地去了。十几里路，等我到了大姨家，着实吓了她一跳。九月份，地里一人多高的玉米，像没有尽头的森林，风刷刷地响，总觉得那叶子的背后藏着一双眼睛。只是心里想着狗，想着摸它软乎乎的身子，就什么也不怕了。大姨听我说想要狗，减了负担似的，一把拉过我，责怪又疼爱地笑了。我扑在她怀里，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狗，狗在那里？旋即又让我着急起来。柴房里，我终于看见，黑白相间，毛茸茸的一堆狗狗。 　　 大狗侧躺着，把肚子露出来。每只小狗都含着一个奶头，吃着叫着，也有吸不到奶水，生气似的拿头撞来撞去。有吃饱的，丢了奶头，独自转到一边去了。探险似的走出去好远，找不到回来的路，又吱吱吱地叫着。大狗偶尔抬头望一眼，看着安全才放下心来。回过头，舔几下正在吃奶的小狗，心满意足似的，把头放在地上，伸长了腿，像一个懒腰。嘴里好像在说，赶快吃吧！吃饱了，找那个捣蛋鬼一起去玩吧。 　　 我聚精会神地看着，想摸又有些担心，大狗看我的眼神，防贼似的。大姨却不以为然，抓住一只塞进我手里。就是那种软绵绵的，热乎乎的感觉，从手上一直传到心里了。“喜欢哪一只？”大姨问我。我说不上来，因为我都喜欢。抓住一个，又觉得另一个比这个更可爱。有白的像雪，有黑的像墨，有灰的，有黄的，还有黑白相间，有白了脑袋，有黑了肚子，有白的不是地方，变成了很怪的模样……突然，我发现一只，纯黑色的，像油毡，反过来看，只有脖子底下长了一小块白毛。就要这只，我抱在怀里再也不愿意放下了。 　　 “让大姨再给你喂养几天，才二十多天，带回去，怕是活不了不？”大姨看我这样喜欢，又不忍心叫我放下。 　　 我哪里肯答应，生怕她又抢了去，直到回家都一直在我怀里紧紧地抱着。
二
　　 回家的时候，大姨再也不敢让我一个人回去了。姨夫借来了自行车，亲自送我。到了家，母亲有一万个想打我的意思，只是碍于姨夫在跟前，不好意思对我下手。再者，姨夫也是再三地劝她消消气。她说狗是小事，这个季节野外是有狼的，看她的表情，我也觉得后怕了。但狗确实抱在怀里，以前摸过别人家的狗，不能忘记那软乎乎地感觉，现在抱在怀里已经是自己的狗了，从此跟我患难与共。我当时就这样想，有了它，挨打受骂也不过是小小的皮肉之苦而已，我什么都愿意。 我开始养它，很小心的喂它吃，看它睡觉，每天几乎寸步不离。它好像知道似的，只要我一靠近，它就挤到我的跟前来，在我身上蹭来蹭去，有时顺着裤腿钻进我的身体里，贴着皮肤，开始不停地舔，痒痒的。我平时最怕痒了，急忙拉它出来，它很不情愿的用爪子勾住我的衣服，有时一使劲连线头也扯断了。放到一边，它又跑过来，开始用牙齿在我的身上咬，看它很过瘾的样子，我也惹人的可爱。 　　 它陪我一起去过学校，上课的时候，躲在我怀里，睡得静悄悄。它陪我一起钻进被窝，放任它在我身上爬来爬去。这是我养的第一只狗，我们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耍。我从巴掌大，一直把它养到很大，它身上的胎毛褪了之后，又变得更黑了。“黑子”，母亲同意之后我就这样叫它。可是好长一段时间，它都没有反应，好像我叫它的名字，它永远也听不懂。 那时经常去地里干农活，偶尔从草丛里窜出一只兔子来，箭一样的得飞去。黑子出于本性，也跟在后面狂追。跳过土坎，兔子跃起，像长了翅膀似的，而黑子一头撞上去，像打滚的驴，等十八个跟头翻完之后，站起来晕头转向，呆头呆脑的再也找不到兔子逃跑的方向了，傻乎乎的转来转去，一无所获，只好灰溜溜地又跑到我跟前来。 　　 可笑！这时候我就觉得它太可笑了。本来寄于希望，想着它能威风一次，抓一只兔子尝尝，没想到竟出这样的洋相，幸亏周围没有多少人，要不这丑样肯定会被他们笑话死。我开始恨它了，简直笨猪一个，吃的时候别提多带劲，这丢人现眼白白浪费了我一年的粮食，心里有些酸了。 　　 但它还是若无其事，老远看见就朝我跑过来。慢慢地我喊它黑子似乎也有了反应，知道是在叫它了。有一年夏收，大家都在场院上干活，打完了麦子，堆得高高的像一座山。父亲指派我留下来照看，我肚子早就饿了，不愿意，看他们走远，悄悄跟在后面。等开饭了，父亲发现我，气急败坏，手就要伸过来打我，被母亲挡住了。抓了两个馒头，自己朝场院去了，不一会又匆匆地回来。 　　 “黑子比你都懂事。”这是他第一次叫狗的名字。伸手又抓起两个馒头，“那两个奖励给黑子了，它在场院，在麦堆上卧着，知道看家护院了！” 　　 全家人都诧异了。我觉得它没有这种灵性，平时看它傻不愣登的样子，记吃不记打。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悟性？怎么又会知道那堆麦子是自家的？我不信，跑去看，果真在麦堆上，跟前还有吃剩的半个馒头。我喊它，还像以前那样，冲我跑过来。从那一刻起，感觉它像是我的亲兄弟，完全的就是一个人了。
三
　　 那时各村都有打狗的恶习，说是狗有狂犬病，得了就会乱咬人。真不知道是人疯了还是狗疯了，各村各寨都有专门带头的。不管是谁家的狗，碰见了，一律乱棍打死，绝不手软。黑子两岁的时候，正是打狗队猖獗的时候。我上学也没心思了，总觉得猛然一声狗叫，是它的哀嚎。等到放学回家，在角落里看见它又向我摇尾巴，心里才会踏实了。那些天，它也显得没精打采，像一个忧郁的病人，少了活泼的样子。我不停地给它说外面的凶险，它好像听懂了，再也不敢到处乱跑了。 　　 但狗终究是狗，怎么能斗得过人的智慧？打狗队用一只母狗作诱饵，黑子上当了。那天上课也是格外认真，我从来没有仔细地听过数学老师如此耐心地讲解哪一道题，并且还跟着他反复地练习。压根就没有想起狗的事，直到回家，还像以前那样叫它的名字，没有反应。母亲吞吞吐吐地告诉我，黑子死了，晴天霹雳的噩耗，我觉得天塌了。世上的人都该死，就它应该活着。我摸着它冰冷的身体，早已僵硬。母亲埋怨自己，就一会儿功夫，她没有注意，也没有想到，黑子会跑出去，真的被他们打死了。 　　 假如说，我懂事以后，哭得最厉害的时候就是这一次了。我有替它报仇的冲动，那阵子看谁都不顺眼。真的，在我长大以后，打死黑子的王老二，我一直当成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尽管后来他也养狗，并且还送给了我一只，也没有让我原谅他，总觉得它欠我一条命。然而每次说起，他也有取笑我的理由。因为黑子最后剥了皮，变成了香喷喷的狗肉，父亲吃得高兴，母亲于心不忍，我也假惺惺的，最后还是咬进了嘴里，吞进了胃。如果说我咽下去的所有的肉类，黑子的肉最值得让我惭愧了。 　　 我养的第一只狗，因为我吃了它，一直在记在我心里头。我后来对于狗有着最纯粹的感情，可能是因为身体里有了黑子的灵性和它对我的忠诚。的确，那些狗肉美食再也不允许我对它们下口，反而倒恨起那些吃狗肉的人，觉得他们没有人性。所有的动物里，只有狗可以和人朝夕相处，生死与共。我尊重那些有始有终的人，直到让狗在自己的手里“养老送终”。或者是那些活着的狗对于主人的忠诚，在它们的眼里甚至胜过自己的性命。有关于狗的故事很多，也有人为它们塑了像，真让人感动。
四
后来，我又养了很多次狗，看家护院的有，当宠物的也有。无论哪一只，我都细心地照顾，不过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终于还是半途而废。 　　 08年，我可能是最后一批养藏獒的人，然而那时的目的已经很纯粹了，就是为了利润，养狗挣钱。然而炒作的风头已过，狗在我手里也变成了不值钱的货。5.12地震那天，我不在家，听妻子说，她正在午睡，是狗的狂吠吵醒了她，她抱起孩子冲出了门。假如当时真的墙倒房塌，那可怕的结果，想想都让人害怕。突然觉得这次养狗，赔钱也值得了。 　　 但做这样的生意却让我发现一个秘密。狗的价值取决于它养在什么人手里，平常老百姓家里的狗，只能是长了一身肉的狗，达官贵人家里的狗，爱屋及乌，那才是精品。所以值钱的不是狗，值钱的是人。同时我又为狗的命运担心。在这个世界上，又成了取乐于人的工具了。 而且，做狗生意的人，满嘴的谎话，夸他的狗如何如何好，全都是哄人的。骗完这个再骗下一个，最后上当的，都是那些不懂狗，却又非常喜欢狗的人。他们以为捡了便宜，得了一个纯种，欢喜的不行。我上了狗市，照着他们学习，做了奸诈的商人，玷污了狗的忠诚。卖了狗，连自己的良心也卖了。 以后我很少再养狗，也拒绝了去做狗的生意，只觉得自己不是那一类人。想到狗短暂的一生，却在人的世界里落下的好名声，我惭愧了。偶尔在街上遇见牵狗的人，看他们在一起开心快乐的样子，心里好生羡慕。 　　 最近一次养狗，是女儿的要求。说她怎么个喜欢。想着她一个人太孤单，养一只狗跟她作伴也是一件好事。我们带她去狗市，又听到狗贩子那些花言巧语的谎话，女儿选了一只，像我当年一样，爱不释手。妻子说这随根，我看也是，要不然就出大问题了。她瞪了我一眼，嘴上又骂一句：“你就惯吧！”我没敢接她的话，看着女儿高兴，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买了一只所谓的贵宾犬。我觉得难看，女儿很喜欢。不过仅仅养了半年，就弄得鸡犬不宁了。我看到满屋子都是狗屎，老婆也骂，狗毛，狗尿，臭气熏天。女儿也烦了，本来自己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结果让她去伺候。耽误了游戏，还得分心来照顾它。“不养了，坚决不养了，快把狗弄走，别让我再看见！”终于嚷嚷了，两天后，我把它卖了，我养的最后一只狗，却有这样悲苦的命，想来全是我的罪过。 　　 我对于狗的爱好，至此告一段落，但我对于它的喜欢，还在心里留着。我想狗也有感情，有喜怒哀乐，像人一样，害怕寂寞。我们养它就要用心待它，千万别像我，到最后做了放弃的事。 不过我心里还是愿意亲近它们，如果将来有条件还想再养一只，总觉得它们通人性，关键的时候，比有的人还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