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个丑男人的爱情

一个丑男人的爱情
　　男人和女人住在一个村子。女人很怕那男人，因为他长得很丑，就像被霜打了发青的酸杏。男人见了女人，有些紧张，他总觉得有人在看着他，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有时候看见女人挑水，他便跌跌撞撞地跑去，替她接下担子。女人开始不愿意，可后来，她便卸下担子，随着男人一起走。可是，村里的人只要看见男人挑水走过自家门前，便指着男人，说男人是癞蛤蟆，说他贱。男人的眼睛变得猥琐，他偷瞥着那些人的手，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要被戳透。他开始讨厌他们，讨厌这个地方。只能逃，却无处可逃。丑男人很丑。
??后来男人和女人离开了这个村子。谁也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没有别人，没有喜事。他们在一个小城市就这样住下来了。他没有想过能和这个他曾经心里藏着的女人一起离开那个让他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憎恨的地方。可男人也从来都知道，他有多么丑，会让每一个人因为他的相貌而怕他。他没有他的亲人，没有钱，没有一切。可男人却从来拂拭着自己藏着女人的心。藏着女人的心没有被阳光温润过，但从不阴暗。因为没有人看见过，所以干净，没有一丝灰尘。男人本想着就小心的藏着他的心，站在女人背后一辈子。他不需要阳光，不需要有人知道。对他来说，这样就够了。可女人终究是跟了他。女人自己也不清楚跟着他的将来意味着什么。她看着这个让她曾经感到害怕的丑男人，现在却没有了感觉。就这样，成了他的丈夫，要和他生活一辈子，一切都那么突然，却很踏实。女人心里回忆起男人帮他干活的那段日子，她想，她会幸福的。
??男人一进城，便在工地上找活儿干，有时候帮城里人抬货搬家。男人不回来时，女人便去工地上送饭。他常常会把稀饭喝得精光，一口饭也不剩。因为每次看到他这样，女人都会笑。女人的笑，很美，常常会使他流泪。他很想用双手记住她的笑，记在心里。他第一次跪在老天面前，说他要爱女人一辈子。
??挣到钱，男人便给女人买很多小吃。女人的口很泼，喜欢各种各样的小吃。男人不多说话，到家里便把吃的都堆在床上。女人笑了，他叫男人坐过来一起吃。他说不了，你自己好好吃吧。女人便又笑了。男人站在墙后面紧贴着一个心跳的距离，偷偷看她。女人像个小孩子一样，很可爱，很纯净。男人的心却很疼。
??他们的生活很平静。如果这个城市没有了他们俩，城市依旧会很忙碌地进行。就像一缕阳光下的沙砾。飞，是两粒沙一起飞，在所有沙砾中；落，也是一起落，也在所有沙砾中。阳光不会因为他们的飞或落，或照射，或收敛。这个城市不会看见，不会在乎他们的平凡，他们的一切。
??后来女人的脾气有些变了。她偶尔会骂男人太窝囊。男人心里很难过，他从没想过要和女人争吵。也许他理解女人，理解她有些落寞。在外打工很苦，但一想到女人，他便觉得无所谓了。女人嫁给他，是受了罪的。他不想让女人再受罪，觉得后悔。他想，自己好好挣钱，挣钱给女人买好多吃的，让她吃到这个城市不曾有过的东西。或许，他会带着女人走更远的路，走他们不曾走过的路。无论多么苦，男人一定会扶着女人。
??可是这个城市的路还没走完，女人就病了。男人早看出了女人的柔弱。他觉得她就像一朵小花。大风。是小花经受不住的。男人不怪任何人，他只是又一次跪在老天面前，祈求女人不要太痛，让自己足够好，足够保护女人。
??女人不住院，他要男人在家陪着她。他每个星期都要给女人抓药，回家熬上。女人吃的药很多，很难吃。她总是吃一口就吐一口。男人抱着女人，替她擦掉衣服上的脏东西，哄着她把药吃了。他很难过，他真的不忍心看着女人痛苦的样子。男人每天都要洗衣服，用香香的洗衣粉把衣服洗干净，小心地给女人换上。女人常常哭，因为真的很痛。她总是把盛药的碗打碎，给他吐唾沫，骂他，踢他，叫他滚出去。男人也很痛，而他能做的，是拼命挣钱，给女人买好药，让她不再痛。于是他找了一辆车子，早晨五点就骑车给城里的小区送煤气罐。天很冷，男人的手被冻得裂烂了，他却早已失去了知觉。他的脑子里、心里全是女人疼痛的身影。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拼命地蹬着车子，他真想大叫几声，他有些怨老天，他不想再痛了。男人累了，男人躲在角落里，终于哭了。
??男人总是守在床边，看着女人苍白的脸，静静地流泪。他觉得女人好美啊，像一朵百合花。他希望自己是一个透明的罩子，可以罩住这朵花，不论什么风吹雨打，都有他来替她承受。守着她，是男人一辈子对自己、对女人的承诺。
??下雪了，这是入冬以来这个城市带给他们的第一份礼物。很小的雪花却很是美丽。女人在这一天终于醒了。看着窗外的雪，女人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男人看出了女人的微笑。他便安静地握着女人的手，同她的目光一起到窗外。
??这是第一次见女人吧。她长得很清秀但却很柔弱，像小花，简单的小花。她常常挑水，而且挑水的时候，眼睛总盯着地面。独自一人，走过一弯一弯的小山卯。她是个勤快的女人。后来女人挑水时身边多了一个人。她不止是再盯着地了，偶尔对着那人说话，替那人擦汗。那人可真幸福。
??男人真的很幸福。
??男人不由地想到了这些往事，便笑了。他和女人的爱情，只是这样简单地开始。从没想过这个女人会跟他在一起，而现在，他会握着她的手。忽然，一丝冰凉从他的手迅速滑过脊背。他转过头，看到女人闭着眼，嘴角似乎上弯，然后定格。他看见一滴晶莹得泪珠儿顺着女人毫无血色的脸滑了下来，轻轻的滴在了枕边。一切的一切的万劫不复，一切的一切都很安静。男人的心，一下子全碎了。
??没有熬过这飘雪的冬天，女人就这样走了，带着笑。女人一定听到了男人的心，一定听到了。
??谁和谁相遇了，触碰了，沉默了，思念了，挥手了；谁和谁离开过，安慰过，心疼过，承诺过，微笑过，然后谁和谁，想不起，念不到，爱不了。这个城市，依旧飘雪，依旧忙碌。一粒沙在冬日的阳光下静静地被深深掩埋。谁都不会看到，也不会感觉到。他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一角。
??后来，男人常常在城里的街道上疯跑，疯叫，给路边的人吐唾沫。累了，便躺在阴暗的角落里啜泣。他那肮脏的头发，丑陋的面貌，让每个人都觉得厌恶。他们会期盼他冻死在这里，谁也不会留下一丝话语。
??可是，他常常会回到他和女人曾经住过的地方。他总是熬粥，然后盛两碗，一碗放在女人的照片面前，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他要女人赶快吃，不然就要被别人抢走了。他告诉女人，今天给几个人吐唾沫了，他说是因为他们给他丢东西。男人说着，便呜呜地哭了起来。抱着女人的照片，不停地难受。
??我的一生，从此孤寂。没有了一个心跳的距离，便努力忘记你，忘记自己。听不见我的呼吸，听不见我的喘息，只能忘记。
??后来，人们在一座坟前发现了男人。他依旧是很丑陋的样子，可是他在笑。他的怀里，贴着一张女人的照片。人们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个男人也许没有疯，这个男人也许是去找照片上的女人了。这一场爱情，没有遗憾，没有痛苦，他们终究一起笑了，并一起飞，一起落。男人从没忘记自己的诺言，即使是女人去了另一个世界。在另一个世界，他们依旧不会被人注意，有他们的平凡，他们最美的爱情。
??又一次飘雪，扯长了思念却无法扯断。一粒沙再一次被静静掩埋，在冬日的一片阳光下，守着它最初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