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乡土怀旧系列之二十七:搓上草腰去武威
2020-10-13叙事散文于文华
◆乡土怀旧系列之二十七:搓上草腰去武威文/于文华我知道,一定有些什么,依然隐藏在岁月的夹层或河底,以本真的面目、鲜活的姿势抑或伤感的情绪等待着我的挖掘,使他们重见天日,恢复本来面目,让后来者明白、知道往昔乡村发生的一切,全面、立体地认识生命
◆乡土怀旧系列之二十七:搓上草腰去武威
文/于文华
我知道,一定有些什么,依然隐藏在岁月的夹层或河底,以本真的面目、鲜活的姿势抑或伤感的情绪等待着我的挖掘,使他们重见天日,恢复本来面目,让后来者明白、知道往昔乡村发生的一切,全面、立体地认识生命的本源,知晓、洞察一些人生的道理,科学、全面的了解乡村。 尽管我搜肠刮肚,自以为找到了那些隐秘在记忆中的许多往事,以为将它们完整复原,恢复了本来的相貌。但,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我是挂一漏万、顾此失彼。就像在那天,一个激灵,给人点火柴的刹那间,猛然想起那个年代点亮煤油灯,一家人坐在房屋地下,说着话儿搓草腰的情景,由此勾连起与此有关的往事。
沙漠全身都是宝。故乡靠近腾格里沙漠,家乡的父老乡亲与沙漠有不解之缘,在贫穷的年月,沙漠中的植物,像沙枣、沙葱、沙穈、花棒、沙冰草、头发菜、苦豆子,甚至毫不起眼的水蓬、骆驼篷、刺蓬等,都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也是沙漠馈赠给家乡人们的最好礼物。在活命为主、生存为第一法则的岁月,环保、植被的话题,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成群结队的人们,在土地吃不饱肚子的情况下,把搜寻的目光投向生活的四维,但凡进入视野的植物,都为我所用。是生活教会了人们生活。生活教导着人们如何更好地生活。 沙漠中的沙枣子可以充饥,有人把它打下来,晒干,掺些炒面,也是一种很好吃的食物,况且沙枣本身就是乡村孩子绝佳的零食。沙葱在青黄不接的日子,在酸菜告急之时,是乡下最好的菜蔬。在秋后闲暇时节,人们将沙穈拔下来摔打一番,和麦面掺和,灵巧的农妇可以做成好吃的馍馍,给饥肠辘辘的孩子们极大的安慰。花棒砍伐下来,可以压房子,且不会被虫啃咬,千年不腐,是建房必备的材料。头发菜是沙漠珍宝,价钱好,改善生活全指靠它的仰仗。苦豆子可用作绿色肥料,水蓬既可喂牲口,又可以铲下来,挖一个圆形的大坑,点燃了烧成蓬灰,擀长面放点,又滑又好。(西北名吃牛肉面就少不了蓬灰的帮忙)至于骆驼篷与刺蓬,虽没有大的用途,但冬天炕上的温暖,初春灶火的点燃,可离不开它的帮衬。 这些都不必细说,我单说说沙冰草的故事,说说沙冰草是怎样养育了我们,帮衬了着人们度过了那个艰辛的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以及家乡的父老乡亲无怨无悔、任劳任怨的生活经历。 是在半夜,母亲摸黑爬起来,拉着风匣,切几块土豆,拌几把面,夹几筷子酸菜,做几碗稠稠的拌汤,让父亲喝了。然后,取出驴围脖子、一些绳索和镰刀什么的器械,帮父亲套好架子车,不忘记带一顶草帽,几瓶子凉开水和有些发馊的干馒头(这是进沙窝的必备品和一天的吃食)。我们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见母亲问楸爪子(架子车上的一个东西,套牲口离不开)按上了没有,给驴的草料带了没有,架子车的气打饱了没有……像是不放心父亲走沙窝,又像是舍不得父亲深更半夜走远路。声音一点点消失了,我知道是父亲出门了。 半天,母亲披着衣服进门。她将厨房的煤油灯取来,放在窗台上,取出针线活,一针一线做起来,一直辛苦纳鞋底到鸡叫,再起身给我们烧火做饭。我不知道父亲赶着驴车行驶到了那里,不知道去沙窝的什么地方能够拔到沙冰草,更不知道忍饥挨渴、艰苦跋涉到何时才能够回家,我只知道几天后的深夜,也是睡梦里,父亲一身疲倦地回了家。我们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丝毫没有埋怨,没有不高兴,一个个喜悦异常地去架子车里,将那些长长的沙冰草抱下来,储存在一间屋里——这下,我们在晚上就不可能疯玩了,要搓草腰换钱,填补家用。以后穿的新衣服,吃的肉和糖果以及作业本和学费就有了不用发愁了。 长大后的我,尽管也曾经多次去过沙窝,拔过沙葱与苦豆子,铲过水蓬与刺蓬,可就是没有见过头发菜与沙冰草。问起父亲,他说在深沙窝才有那些植物,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在遥远的沙漠腹地才能够找到——再后来学习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一文,对“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一句话,就有了进一步的理解与领悟。 做完作业,一家人都找个木头墩子或者柴轱辘坐下,母亲抱来捂得有些发黄的柔软的沙冰草,每人取下一点,放在自己脚边。母亲和父亲给我们做了示范,然后给我们一根粗细均匀、长短合适的腰子——我们仔细按照父母的搓法和样子,起初搓的还粗处粗,细处细,疙里疙瘩,要父母重新修正一番,后来渐渐就顺手了,而且越搓越有信心,越搓得到父母的肯定与表扬后干劲更大,不一时就搓好了几十根。取一根沙冰草,双手用劲搓,还不忘问一下心中的疑惑与问题:“搓草腰干什么呀”,“捆麦子”,“那我们这里的麦子怎么不用草腰捆”,“我们这里的人用不起,武威人才用的起!”“武威人咋比我们有钱”,“他们那里的土地好,水也多,钱就多。”“那我们搬到武威去住不就有钱了,”“傻孩子,我们的家在这里,我们的祖先跟血脉在这里,不能想搬往那里就那里呀,”“那,什么时候去武威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一般三十根是一小把,对折起来,每五小把再绑扎在一起成为一个大把子,将十个大把子再绑扎在一块,就好了一个驮子。 一个星期天的早上,父亲说让我陪母亲去武威,我高兴的合不拢嘴,不知说什么好。要知道,乡下孩子,连县城都没有去过,这次要去市里,还做火车,能不高兴吗?此前,我们放驴时、捡煤渣时,远远地看见过喷云吐雾的火车,风驰电掣地疾驶而过,这下可以上去坐坐,亲自体验坐火车的感觉,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夸耀的事情!母亲背着一个大包,我背着一个小包,步行二十多华里,有了动力和向往,干什么都好像毫不费劲,来到家乡附近的火车站,等候每天一趟的“票车”(有车票才能乘坐的车,有些货车可以扒上免费坐)。 我们将草腰放置在候车室外面,母亲顾不得擦汗,急急忙忙进去购置了车票,等候了半天,一列长长的草绿色火车才冒着白色的蒸汽,徐徐进站。等车停稳,列车员打开车门,我们背着草腰上了火车。列车上人们的衣着在那时节并不比我们好多少,但整洁好看,人们一个个谈笑风生,我和母亲一到他们跟前,差不多都满脸的不高兴,好像我们要把一种不愉快的、不卫生的东西传染给他们似的,母亲见状,只好拉我去了过道处,放下草腰,就是一个柔软舒适的“凳子”——那里,站着一些和我们同样装扮的,来自农村的人。看着车厢里的城里人,我心生羡慕:何时也能够和他们一样,无忧无虑、惬意十足地游山玩水,该有多好!直到改革开放多年后,农民也可以名正言顺、扬眉吐气地坐火车到各地甚至出国旅游,才知道我们国家发生了多么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没有设身处地的感受,没有贫穷岁月的磨砺,没有经历过去的种种磨难,就无法或者不会对今天的巨大变更,有一种透彻的感悟与领略。 票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终于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各位旅客请注意,前方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武威,请各位旅客携带好随身物品,按次序下车……”我和母亲随着人流下了车,出了站,来到平坦宽畅的柏油马路,一人一个包,气喘吁吁地走了几里路,来到农贸市场(现在改成了文化广场),等着有人前来购买。我好奇地张望着:武威的人真多,货真好,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看的我眼睛有些不大好使。好在我家的草腰搓的匀称,质量好,母亲出个价,相互谈了一下,很快就出售了。母亲带着我逛了武威街道,顺便给我添置了一双草绿色的胶鞋与一个书包,购置了一些家用的日常物品。我们还一人吃了一碗凉皮跟一根黄瓜。回来的路上,有人吆喝着买西红柿。我是第一次见那种圆圆红红的东西,母亲嫌贵,哄骗我说:不好吃,快走吧!我人走着,眼睛还向后望着车里的西红柿,显得不大高兴。母亲拗不过我,只好返回去,谈价还价一番,弄了几个,给我递给一个,咬一口,感觉的确好,比市场里的黄瓜好吃的多,比冰棍好吃一百倍! 许是我们耽搁的时间久了,许是母亲压根儿就不想再次掏钱购车票,打算节省几元车票钱。等我们到候车大厅,那辆票车已经鸣响汽笛,出发了!母亲拉着我三转两转,从林立的工人家属区宿舍转出,来到有好多铁轨的地方——不远处不就是火车站吗?母亲看起来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似乎熟门熟路,她拉着我来到一辆就要出发的货车后面,里面押车的师傅三说两说不许上,但火车已经起步出发,那人害怕意外,只好无可奈何地让我们上来,坐到他的后尾车厢里。 那辆货车沿着甘武线(甘塘至武威的线路)一路疾驶,不像票车每站要停几分钟。到家乡所在的土门车站时,那车好像没有停下来的半点迹象,我有些发急,背着新书包就要往外走,那师傅急了,把门把住,嘴里骂骂咧咧地骂道:“小子,你不要命了吗?!不让你坐,你们死皮赖脸、可怜兮兮硬要坐,这是火车,不是你们家的驴车,想停就停……”我急得喊着骂着要下车,母亲死死拉住了我,说:“孩子,不能下,到前面火车停下来再走,你放心,有娘哩,别怕!” 母亲抱着我,两人相依为命地在昏黄的灯下,迷迷瞪瞪地睡着了。朦胧中,我听见母亲厉声呵斥的声音:“干啥,放手!”我费力睁开眼睛,见那师傅讪讪地放开拉扯母亲的大手,点燃了一口烟,好像不大好意思地向车窗外望去。我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不然母亲的脸庞不会那么发红,就睁大双眼,陪伴着我的母亲,任凭火车把我们拉向遥不可知的远方。后来母亲说,她那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听天由命,火车拉到那里算那里,就全当作免费乘坐了一次火车,只是担心我次日的上学。 半夜里,货车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不知不觉停了下来。那师傅“好心好意”地说:“看你们母子俩也人生地不熟,我到车站上说一声。你们哪里都不要去。安稳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那人刚刚不见人影,母亲便给我递了个眼神,我们没命地狂逃起来——反正家乡在西面,不认识路,就沿着铁轨一直向西跑。一口气跑了几里路,我们才开始慢慢走起来。是生平第一次吃了香甜绵软的西红柿,是穿上了崭新的向往已久的新胶鞋,还是晚上发生的事情让我一下子长大了,我像个男子汉似的,一马当先走在前,而且一路精神抖擞,不时停下来听听铁轨的声音。要是有“嗡嗡嗡”的声音,就赶快走下路轨,因为有火车来了。要不就把学过的记着的歌曲或者故事、诗歌一股脑儿全兜售给母亲。夜风中,漆黑里,母子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长长的路轨间。没有灯光,没有星星,没有伴侣,没有其他,只有母亲和我。但我们一点儿也不寂寞和害怕。我知道有母亲在,什么困难和艰辛都不在话下!有母亲陪伴着我,家园一定能够抵达,人生之路会越走越平坦! 深夜,不知道几点钟,我俩终于看见了家乡车站——这下我们就有了方向,劲头与信心更大!虽则有二十多里路,但离家不会太远了。看着熟悉的麦苗,嗅着亲切的家乡气味,我不知疲倦,不知饥渴地大踏步向前,母亲亦步亦趋跟随着我。顺便,我们还“顺手牵羊”抱了一大抱子的豆秧,安全顺利地走回捻熟的温馨家门。 我奶奶正为我们发愁的几乎要落泪,听见敲门声,喜出望外地喊:“乖乖,我的相公,你可把老婆子急坏了!”那天,我一直睡到次日中午才醒来,腿瘸了好几天才缓好。事后,听到母亲的叙说,奶奶一个劲直夸我:“我的孙子长大肯定有出息!这么小的人,走这么远的路,不说苦和累,真是好样的!” 尽管搓草腰的岁月早已流失在风尘里,家乡人生活一天天富裕起来,观念与意识中知道地球是一个家园的概念,明白了生存环境的恶劣与过去的破坏沙生植物有关,人们自觉不再进入沙漠半步“找寻”财富。但,往昔时日里一家人同甘共苦、其乐融融的情景,母亲与我相濡以沫、互相鼓励行走的一幕,叫我明白了父母在那里,家就在那里!有母亲关爱的孩子是幸福的孩子,有母亲陪伴与呵护的日子是有希望的日子! 去武威与大城市开阔眼见,增长见识,成为那个时代乡村孩子最大最初的精神动力与美好憧憬!这动力与憧憬鼓舞着、激励着我们心怀善念,崇尚美好,而乡村贫穷岁月的经历,犹如一把无形的鞭子,驱赶着农家子弟发奋努力,矢志拼搏,做一个有所作为的人,一个无愧于家乡父老厚望的人!
(全文4698字)
文/于文华
我知道,一定有些什么,依然隐藏在岁月的夹层或河底,以本真的面目、鲜活的姿势抑或伤感的情绪等待着我的挖掘,使他们重见天日,恢复本来面目,让后来者明白、知道往昔乡村发生的一切,全面、立体地认识生命的本源,知晓、洞察一些人生的道理,科学、全面的了解乡村。 尽管我搜肠刮肚,自以为找到了那些隐秘在记忆中的许多往事,以为将它们完整复原,恢复了本来的相貌。但,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我是挂一漏万、顾此失彼。就像在那天,一个激灵,给人点火柴的刹那间,猛然想起那个年代点亮煤油灯,一家人坐在房屋地下,说着话儿搓草腰的情景,由此勾连起与此有关的往事。
沙漠全身都是宝。故乡靠近腾格里沙漠,家乡的父老乡亲与沙漠有不解之缘,在贫穷的年月,沙漠中的植物,像沙枣、沙葱、沙穈、花棒、沙冰草、头发菜、苦豆子,甚至毫不起眼的水蓬、骆驼篷、刺蓬等,都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也是沙漠馈赠给家乡人们的最好礼物。在活命为主、生存为第一法则的岁月,环保、植被的话题,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成群结队的人们,在土地吃不饱肚子的情况下,把搜寻的目光投向生活的四维,但凡进入视野的植物,都为我所用。是生活教会了人们生活。生活教导着人们如何更好地生活。 沙漠中的沙枣子可以充饥,有人把它打下来,晒干,掺些炒面,也是一种很好吃的食物,况且沙枣本身就是乡村孩子绝佳的零食。沙葱在青黄不接的日子,在酸菜告急之时,是乡下最好的菜蔬。在秋后闲暇时节,人们将沙穈拔下来摔打一番,和麦面掺和,灵巧的农妇可以做成好吃的馍馍,给饥肠辘辘的孩子们极大的安慰。花棒砍伐下来,可以压房子,且不会被虫啃咬,千年不腐,是建房必备的材料。头发菜是沙漠珍宝,价钱好,改善生活全指靠它的仰仗。苦豆子可用作绿色肥料,水蓬既可喂牲口,又可以铲下来,挖一个圆形的大坑,点燃了烧成蓬灰,擀长面放点,又滑又好。(西北名吃牛肉面就少不了蓬灰的帮忙)至于骆驼篷与刺蓬,虽没有大的用途,但冬天炕上的温暖,初春灶火的点燃,可离不开它的帮衬。 这些都不必细说,我单说说沙冰草的故事,说说沙冰草是怎样养育了我们,帮衬了着人们度过了那个艰辛的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以及家乡的父老乡亲无怨无悔、任劳任怨的生活经历。 是在半夜,母亲摸黑爬起来,拉着风匣,切几块土豆,拌几把面,夹几筷子酸菜,做几碗稠稠的拌汤,让父亲喝了。然后,取出驴围脖子、一些绳索和镰刀什么的器械,帮父亲套好架子车,不忘记带一顶草帽,几瓶子凉开水和有些发馊的干馒头(这是进沙窝的必备品和一天的吃食)。我们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见母亲问楸爪子(架子车上的一个东西,套牲口离不开)按上了没有,给驴的草料带了没有,架子车的气打饱了没有……像是不放心父亲走沙窝,又像是舍不得父亲深更半夜走远路。声音一点点消失了,我知道是父亲出门了。 半天,母亲披着衣服进门。她将厨房的煤油灯取来,放在窗台上,取出针线活,一针一线做起来,一直辛苦纳鞋底到鸡叫,再起身给我们烧火做饭。我不知道父亲赶着驴车行驶到了那里,不知道去沙窝的什么地方能够拔到沙冰草,更不知道忍饥挨渴、艰苦跋涉到何时才能够回家,我只知道几天后的深夜,也是睡梦里,父亲一身疲倦地回了家。我们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丝毫没有埋怨,没有不高兴,一个个喜悦异常地去架子车里,将那些长长的沙冰草抱下来,储存在一间屋里——这下,我们在晚上就不可能疯玩了,要搓草腰换钱,填补家用。以后穿的新衣服,吃的肉和糖果以及作业本和学费就有了不用发愁了。 长大后的我,尽管也曾经多次去过沙窝,拔过沙葱与苦豆子,铲过水蓬与刺蓬,可就是没有见过头发菜与沙冰草。问起父亲,他说在深沙窝才有那些植物,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在遥远的沙漠腹地才能够找到——再后来学习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一文,对“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一句话,就有了进一步的理解与领悟。 做完作业,一家人都找个木头墩子或者柴轱辘坐下,母亲抱来捂得有些发黄的柔软的沙冰草,每人取下一点,放在自己脚边。母亲和父亲给我们做了示范,然后给我们一根粗细均匀、长短合适的腰子——我们仔细按照父母的搓法和样子,起初搓的还粗处粗,细处细,疙里疙瘩,要父母重新修正一番,后来渐渐就顺手了,而且越搓越有信心,越搓得到父母的肯定与表扬后干劲更大,不一时就搓好了几十根。取一根沙冰草,双手用劲搓,还不忘问一下心中的疑惑与问题:“搓草腰干什么呀”,“捆麦子”,“那我们这里的麦子怎么不用草腰捆”,“我们这里的人用不起,武威人才用的起!”“武威人咋比我们有钱”,“他们那里的土地好,水也多,钱就多。”“那我们搬到武威去住不就有钱了,”“傻孩子,我们的家在这里,我们的祖先跟血脉在这里,不能想搬往那里就那里呀,”“那,什么时候去武威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一般三十根是一小把,对折起来,每五小把再绑扎在一起成为一个大把子,将十个大把子再绑扎在一块,就好了一个驮子。 一个星期天的早上,父亲说让我陪母亲去武威,我高兴的合不拢嘴,不知说什么好。要知道,乡下孩子,连县城都没有去过,这次要去市里,还做火车,能不高兴吗?此前,我们放驴时、捡煤渣时,远远地看见过喷云吐雾的火车,风驰电掣地疾驶而过,这下可以上去坐坐,亲自体验坐火车的感觉,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夸耀的事情!母亲背着一个大包,我背着一个小包,步行二十多华里,有了动力和向往,干什么都好像毫不费劲,来到家乡附近的火车站,等候每天一趟的“票车”(有车票才能乘坐的车,有些货车可以扒上免费坐)。 我们将草腰放置在候车室外面,母亲顾不得擦汗,急急忙忙进去购置了车票,等候了半天,一列长长的草绿色火车才冒着白色的蒸汽,徐徐进站。等车停稳,列车员打开车门,我们背着草腰上了火车。列车上人们的衣着在那时节并不比我们好多少,但整洁好看,人们一个个谈笑风生,我和母亲一到他们跟前,差不多都满脸的不高兴,好像我们要把一种不愉快的、不卫生的东西传染给他们似的,母亲见状,只好拉我去了过道处,放下草腰,就是一个柔软舒适的“凳子”——那里,站着一些和我们同样装扮的,来自农村的人。看着车厢里的城里人,我心生羡慕:何时也能够和他们一样,无忧无虑、惬意十足地游山玩水,该有多好!直到改革开放多年后,农民也可以名正言顺、扬眉吐气地坐火车到各地甚至出国旅游,才知道我们国家发生了多么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没有设身处地的感受,没有贫穷岁月的磨砺,没有经历过去的种种磨难,就无法或者不会对今天的巨大变更,有一种透彻的感悟与领略。 票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终于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各位旅客请注意,前方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武威,请各位旅客携带好随身物品,按次序下车……”我和母亲随着人流下了车,出了站,来到平坦宽畅的柏油马路,一人一个包,气喘吁吁地走了几里路,来到农贸市场(现在改成了文化广场),等着有人前来购买。我好奇地张望着:武威的人真多,货真好,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看的我眼睛有些不大好使。好在我家的草腰搓的匀称,质量好,母亲出个价,相互谈了一下,很快就出售了。母亲带着我逛了武威街道,顺便给我添置了一双草绿色的胶鞋与一个书包,购置了一些家用的日常物品。我们还一人吃了一碗凉皮跟一根黄瓜。回来的路上,有人吆喝着买西红柿。我是第一次见那种圆圆红红的东西,母亲嫌贵,哄骗我说:不好吃,快走吧!我人走着,眼睛还向后望着车里的西红柿,显得不大高兴。母亲拗不过我,只好返回去,谈价还价一番,弄了几个,给我递给一个,咬一口,感觉的确好,比市场里的黄瓜好吃的多,比冰棍好吃一百倍! 许是我们耽搁的时间久了,许是母亲压根儿就不想再次掏钱购车票,打算节省几元车票钱。等我们到候车大厅,那辆票车已经鸣响汽笛,出发了!母亲拉着我三转两转,从林立的工人家属区宿舍转出,来到有好多铁轨的地方——不远处不就是火车站吗?母亲看起来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似乎熟门熟路,她拉着我来到一辆就要出发的货车后面,里面押车的师傅三说两说不许上,但火车已经起步出发,那人害怕意外,只好无可奈何地让我们上来,坐到他的后尾车厢里。 那辆货车沿着甘武线(甘塘至武威的线路)一路疾驶,不像票车每站要停几分钟。到家乡所在的土门车站时,那车好像没有停下来的半点迹象,我有些发急,背着新书包就要往外走,那师傅急了,把门把住,嘴里骂骂咧咧地骂道:“小子,你不要命了吗?!不让你坐,你们死皮赖脸、可怜兮兮硬要坐,这是火车,不是你们家的驴车,想停就停……”我急得喊着骂着要下车,母亲死死拉住了我,说:“孩子,不能下,到前面火车停下来再走,你放心,有娘哩,别怕!” 母亲抱着我,两人相依为命地在昏黄的灯下,迷迷瞪瞪地睡着了。朦胧中,我听见母亲厉声呵斥的声音:“干啥,放手!”我费力睁开眼睛,见那师傅讪讪地放开拉扯母亲的大手,点燃了一口烟,好像不大好意思地向车窗外望去。我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不然母亲的脸庞不会那么发红,就睁大双眼,陪伴着我的母亲,任凭火车把我们拉向遥不可知的远方。后来母亲说,她那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听天由命,火车拉到那里算那里,就全当作免费乘坐了一次火车,只是担心我次日的上学。 半夜里,货车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不知不觉停了下来。那师傅“好心好意”地说:“看你们母子俩也人生地不熟,我到车站上说一声。你们哪里都不要去。安稳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那人刚刚不见人影,母亲便给我递了个眼神,我们没命地狂逃起来——反正家乡在西面,不认识路,就沿着铁轨一直向西跑。一口气跑了几里路,我们才开始慢慢走起来。是生平第一次吃了香甜绵软的西红柿,是穿上了崭新的向往已久的新胶鞋,还是晚上发生的事情让我一下子长大了,我像个男子汉似的,一马当先走在前,而且一路精神抖擞,不时停下来听听铁轨的声音。要是有“嗡嗡嗡”的声音,就赶快走下路轨,因为有火车来了。要不就把学过的记着的歌曲或者故事、诗歌一股脑儿全兜售给母亲。夜风中,漆黑里,母子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长长的路轨间。没有灯光,没有星星,没有伴侣,没有其他,只有母亲和我。但我们一点儿也不寂寞和害怕。我知道有母亲在,什么困难和艰辛都不在话下!有母亲陪伴着我,家园一定能够抵达,人生之路会越走越平坦! 深夜,不知道几点钟,我俩终于看见了家乡车站——这下我们就有了方向,劲头与信心更大!虽则有二十多里路,但离家不会太远了。看着熟悉的麦苗,嗅着亲切的家乡气味,我不知疲倦,不知饥渴地大踏步向前,母亲亦步亦趋跟随着我。顺便,我们还“顺手牵羊”抱了一大抱子的豆秧,安全顺利地走回捻熟的温馨家门。 我奶奶正为我们发愁的几乎要落泪,听见敲门声,喜出望外地喊:“乖乖,我的相公,你可把老婆子急坏了!”那天,我一直睡到次日中午才醒来,腿瘸了好几天才缓好。事后,听到母亲的叙说,奶奶一个劲直夸我:“我的孙子长大肯定有出息!这么小的人,走这么远的路,不说苦和累,真是好样的!” 尽管搓草腰的岁月早已流失在风尘里,家乡人生活一天天富裕起来,观念与意识中知道地球是一个家园的概念,明白了生存环境的恶劣与过去的破坏沙生植物有关,人们自觉不再进入沙漠半步“找寻”财富。但,往昔时日里一家人同甘共苦、其乐融融的情景,母亲与我相濡以沫、互相鼓励行走的一幕,叫我明白了父母在那里,家就在那里!有母亲关爱的孩子是幸福的孩子,有母亲陪伴与呵护的日子是有希望的日子! 去武威与大城市开阔眼见,增长见识,成为那个时代乡村孩子最大最初的精神动力与美好憧憬!这动力与憧憬鼓舞着、激励着我们心怀善念,崇尚美好,而乡村贫穷岁月的经历,犹如一把无形的鞭子,驱赶着农家子弟发奋努力,矢志拼搏,做一个有所作为的人,一个无愧于家乡父老厚望的人!
(全文469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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