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倒塌的墙

　　　　　　　　倒塌的墙 　　很小的时候，那是属于我的一面墙。 　　那条褐色的墙面上，粘着混迹在泥土里的麦草。雨水总会不停地冲刷。时日过了很久之后，一些麦草从墙体里长长地垂挂着。我疑心那像一个人的头发，一张隐藏在物体间的变异的脸。后来，墙逐渐地有些单薄，我甚至担心风吹草动它就会摇晃。我想象总有一天，那墙会被冲倒的。我想到电闪雷鸣，躲在一所小屋的窗前，我看它轰然倒掉的情景。 　　事实上，一切都是这样发生的。那天，闪电划过空间，一道突然出现在空中的白亮的光芒，成为我内心担忧又渴望看到的奇观。声音让我莫名的兴奋。这些自然的暴力，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地毁掉一些东西。我理解它们遭受破坏的一个理由，是这些东西不够坚固。我想，也许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没有足够的保护时，它的命运就难免毁灭。 　　那天是因为和孩子打架，我被母亲赶出家门，大雨突然就来了。狂风大作，宅基上，村路两边的树摇晃的异常惨烈。很多巨大的树枝断裂下来，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我爬上宅基边缘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树头在剧烈的风的卷动下，疯狂晃动。我抱紧一个粗大的树干，眼睛瞪着眼前风雨雷电的肆虐。 　　突然就听到了轰然倒塌的响声。我靠过的墙果然在震撼声里倒下了。急切的暴风雨过后，母亲惊惧的呼喊声从房屋里冲出了。她呼喊我的名字，我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轻呼了一口气，我抱紧粗大树枝的双臂轻轻地松了一下。内心的紧张因为暴风雨的平息有些缓解。 　　随后，邻居的门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吱呀呀打开的声音。很多人冲到了我家的宅基上。“啊，墙倒了！他，他，他会不会在那地方……”很多人朝那倒塌的墙跑过去。父亲折回头从家里拿出来铁锨、?头，还有一些邻居大声喊着，拿出了挖掘的铁器，他们蜂拥着到了躺倒的墙头那里。自然，他们的行动是徒劳的。我看着这样壮观的情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确定我不在那个倒塌的墙体下，好像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有人拿着手电筒四处乱照，手电筒的光照到了老槐树上，我听到声音：这小子会不会在树上？！那一会几个手电筒一起照过来，我终于暴露在那交叉的光柱里。有人发现了我喊道：别动！我听到母亲气急败坏的骂声。有人理解制止：“不要骂他，别吓着他，让他慢慢地下来。又有人说：“别动。我上去把你接下来。” 　　就这样，我下来了，在母亲的斥骂声里，被人护着进了自己的那间屋子。有人在事后拿这件事取笑我，说我胆大包天。村人见了我常常会拍我的头，说：你小子又黑又瘦，风一吹就能刮跑，幸亏躲到了大树上，要是躲在那个墙边，早没命了。 　　后来，我总能想到那堵墙，在闪电当中的轰然倒掉。它带来了些许惊慌和害怕的感觉，而且长久地不曾从内心消散。我怅然若失，那种毁掉的感觉像潜伏在内心的痉挛，好像随时都会发作。我白天依靠的一个地方，成了一个内心恍然着暴风雨渲泄疯狂力量的焦点。我想着，在那面墙的这边，是一条经常泥泞的村路。瘦小的我，经常从几百米的路道上，走来走去。白天，黑夜，在我眼里，一切都是灰色的。当大片的雨水从天空降落，那些肮脏的泥水，弄脏了我的身体和衣服。我深一脚潜一脚地走在泥水里。 　　想自己走过的田野，看到天空的纯净和蔚蓝，草和庄稼的绿，它们呼吸纯净的空气。而我对大自然的呼吸，有一种清冽的疼痛感。清新的气体渗透我的身体，让我产生挣脱肉体束缚的渴望。在阳光明媚的时候，我常常躺在田野的草地上，冥想那暴风雨的黑色夜晚。在平息着内心小小风暴的过程里，我感觉到一种内心莫名的威压。似乎，只有自己逼迫自己从体内产生一种能量，一种对峙，才可以从那种威压中逃脱出来。 　　走出那片村庄，在强势外围的挤兑下，一日日感觉到自己的妥协。面对暴力侵袭的多年间，我一直在克服那个墙体倒塌引发的暴力，给我带来的身体的痉挛，以及对外力破坏的恐慌。然而，也是这样一个过程，让我懂得了面对遭遇和毁灭的一种镇定。 　　当许多白昼，落日下去，我在四面的墙体里，想象一个空间的坚固，想象生命能够躲过的灾难。在那里，一切沧桑都化着淡然的云烟。内心滋生了一种抗体，一种面对危险和毁灭的力量。而在类似经历不可抗拒事件时，经历过灭顶之灾时，重新审视生命，那种活着的感觉，又会从体内产生幻觉和美好。 　　总有天空的安宁和祥和之时，仿佛雨过天晴，不染尘埃的梦，落在手上。每一次看到新起的墙体，新的物体秩序，仿佛就有了死亡离开，新生重新开始的感觉。在生活里，可以一次次蓦然回首，倾听钟声敲响，念及大自然事物的此消彼长。我恐慌过的墙体倒塌之后，可以在新生的居所里，念及这卑微的大地，经过洗礼的，相安而幸福着的灵魂，仿佛内心涌满了感恩人世经历的潮水…… 　　　　　　　　　　　　　　　　　　2008-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