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无处安放的孤独

　　从瑜伽馆出来，月亮已升了起来，不是银色的，更像是剥去壳的蛋黄，被压扁放大在天上。微风掠过身体裸露的部分，竟有些许的寒意。先生之前打来电话，说单位的事尚未就绪，回来的晚些或者就不回来了；女儿在外地读书，中午就把“中秋快乐”的祝福用电话提前送达了。那么，今晚，我将独自体会中秋的况味了。 　　浴后，切了块月饼，就着酸奶，解决了晚饭问题。 　　我还是喜欢这种球鞋边状的月饼，馅是由花生核桃芝麻青红丝构成，而且我觉得月饼就应该是有着球鞋边形态的，馅也应该有这些内容填充，那些有着光滑边缘、内容是一堆红色、黄色和绿色的东西，怎么能叫月饼呢。 　　这样想着，就把自己铺陈在沙发上了，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周围异常的安静，楼下那个正值发育期男孩沙哑的嗓音也没有响起，大约大家都踮记着今天的日子，和亲人们一同分享了吧。这是我想要的安静，一年或者半生难得几次。 　　最好的朋友，在这个月初，带着她的幼教资质证书，到杭州上门做了家庭教师，于是今晚我又少了招之即来陪我聊天散步购物的伴儿。其它的朋友，想必也都沉浸于各自团圆的氛围里，我不忍打扰。
　　“请大家仰卧垫上，双手放在肚脐的两边，跟我一起呼吸。吸气……” 　　十七岁那年的中秋节，是我有生以后第一个独处的节日，因为我知道这个节日的意义，所以心里十分的孤独。之前我因突然的晕厥而被送进医院，那天正是我入院的第六天。那晚的月亮很亮，我斜着头从南窗看到了。同室的另三个病友输完液都回家了，遵医嘱我留在病房里。我只要一闭着眼都会感到天旋地转，所以夜晚对我来说是件很痛苦的事，我只能睁大眼睛看天花板，睁大眼睛想心事。那晚隔壁的电视里正播着《归心似箭》，燕南飞歌声响起的时候，我也跟着落泪了。魏得胜因为战争和革命的需要而最终选择离开玉贞，当然还有他不愿连累玉贞的考虑。玉贞难舍难分的心情通过这首歌表达出来，具有强烈的震撼力。送走挚爱的人，玉贞的心是不是还要承受情感孤独的压迫。这个电影我看过，记忆很深。 　　十七岁的年龄应该没有孤独的吧，那个蓬蓬勃勃的年轮，写满了憧憬，理想和前行的目标，怎么会结成一张孤独的网？ 　　但就是那个如花的季节，那份被热烈晾在一边的孤独，硌得我十七岁柔弱的心生疼，生疼。 　　医生过来看我，递过一块月饼，说孤独的话，找个护士来。我谢绝了医生的好意，我说一个人的日子惯了。 　　我的家里还有姐、妹和弟，所以父母没有来陪我。可窗外的月亮多好啊，有它陪，就好了。 　　“请大家将右腿缠绕在左腿上，向左侧，上身向右侧，整个身体呈麻花状。吸气……” 　　参加工作的第一个中秋，依然是舍友纷飞，那是和恋人赏月的日子。她们带着满面春风离开，回来时一定还会捎回满面的月光。 　　住在一层，后面还有一座围墙挡着，自然看不到外面的月亮，而那晚月亮于我，也没有任何可以抒情的意义，因为我千里之外的初恋一纸书信结束了我们之间四个月的爱情，我的内心正被伤感和痛楚笼罩，四周一片漆黑。他一直高高地将我捧起，用鲜花和甜言蜜语供奉着，然后他又重重地将我摔在地上。 　　我闻着宿舍里潮湿的气息，用毛巾被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嫉妒心那晚开始形成，我听不得笑声，看不得笑脸，连节奏欢快的脚步也令我不堪。 　　他是有着诗人特质的，他与我的交流大多是用诗样的文字完成，这让我惊奇而且崇敬。我是做好了和他异地赏月准备的，我们将同享 “千里共婵娟”的美妙感受，之前他的信里说“那晚的月亮要亮堂，为我的爱人明照他乡”。 　　但他没有遵守。那晚有没有月亮，我不得而知。 　　四年之后，我做了人妻，远在千里的姑姑来我家，无意中说到他，姑说多年前，他被查出患上了一种不可治愈的病，现在还没有完全康复。姑姑说给我的时候，我的心正被幸福簇拥着，只是轻轻为他惋惜了一下。我不愿多想，怕想了就放不下。 　　生活总得继续，好的风景错过了，就只能在心里描述一遍，许是这样，许不是这样。 　　“请大家将头转向左边，并用下巴尽力去找肩膀。吸气……” 　　而立又一年，我被先生之外的一个男人所钟情，而他的一个眼神也会让我心跳加速。他是我的同事。一次开会我们坐在一起，他推过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相见恨晚”。那时我的婚姻正经历着七年之痒，所以对着这张小纸条莫明地感动。 　　我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做完清洁，泡上茶，然后工作。 　　后来他也天天来得很早，帮着一起做清洁，然后找一些搭讪的话题。等到人来齐了，我们却变得无话可说。只是，他会用眼睛找我，我也会用眼睛找他。 　　在那年的中秋节，单位发了月饼，是他去采购的。他挑了和其他人不同品牌的月饼，悄悄留给了我，临了，他约我晚上一起等月亮。 　　我早早回家做了饭，早早地把电视调到先生爱看的体育频道，早早安顿好孩子睡下，只盼着那个时间快点到来。我的心跳得很快，话也说的语无伦次。先生奇怪的眼神扫了我一眼，又继续他的足球。 　　但我终于没有赴约。在那个钟点愈来愈近的时候，我开始平静下来。 　　我走到阳台上，看着被晕染着的并不明亮的月亮，心里加倍地孤苦起来。他会在那个地方一直等我吧，他会怀着美好的心情一直等到月亮升起来又下去吗？然而，他是注定等不到我了，今生如此。因为他对我的婚姻不会有任何颠覆的意义，那么，又何必去赴这个并不光明磊落的约。 　　既然相见已晚，就不必追赶了吧。 　　远处有火车的汽笛响起，又渐行渐远地消失。 　　如果生活的列车只开往一个目的地，那么我们为何要中途下车，去转乘另外的一趟？ 　　“请大家将手放在身体的两边，呈45度摆放，开始冥想。你是一棵参天的大树……” 　　我怎么可能是一棵参天的大树，我只是一棵卑微的小草，我和同伴们每天拥挤着，为讨得生活的一杯羹而努力着。我没有理想，我的理想早在多年前被现实的磨盘碾得粉骨碎身；我生活的目标也只是期望与我相遇的每一个亲人和朋友平安快乐。 　　假设我生活的轨迹不会发生任何改变，那么至少我还拥有着无数可以告慰我心灵的朋友们，他们生长在我的心里，我在每天的祈祷中与他们相见。 　　我的父亲已在八年前故去，那时母亲还健康，现在她却拖着一双疼痛的关节消耗着一寸寸光阴。尽管有来自四面八方的问候和关爱簇拥着她，但，她终究有一天要沿着父亲的路走下去，她的儿女们没有抵挡的能力。我是看着我的姐如何在在父母面前一丝不苟地尽孝，从小学到现在。她兼管和呵护着我们长大，然后离开她的视野，留下她一直尽着长女的责任和义务，尽管她离父母也有十多里的路程。现在我看着她也渐渐老去，要每十天去一次美容院靠护肤来取得心境的平衡。 　　我的妹妹在一次无偿献血的时候被查出是乙肝携带者，从此生活的颜色在她眼里全部暗淡无光。她医病的费用一沓沓地摞上去，化验的数值，终不见改变。我常在偶尔的省亲时看到她负重的身躯，忍不住眼睛湿润。 　　我的弟远居美国，一步步打拚到中产阶级的行列。他寄来的美元一直安放在母亲的帐户上，我们姐妹没一个会向母亲询问和索取，当母亲将那些钱分成三份给我们时，也都被拒绝。因为我们也有一双创造财富的双手，尽管创造的价值微不足道。我的先生同我一样过着普天下所有老百姓们平静的生活，但我希冀于我的女儿将来的日子过得更好。 　　这些都是我的希冀。所以我不会是参天的大树，我没有力量帮助母亲摆脱病痛的困扰；没有能力阻止姐走向衰老的脚步，当然也包括自己；没有物质上的帮助使妹尽早恢复成为健康和无忧的人；甚至于我不能肯定由于我单方面的期望会让我的女儿将来过上幸福和美满的日子。所以我只能做一棵生命力顽强的小草，在任何适合生长的地方，尽可能地扬起自己高高的头颅。 　　“请大家继续冥想，山、水、蓝天、白云、小鸟、森林……” 　　瑜伽老师很了不起，别人总能跟着她的气息进入状态。 　　而我不能，今夜不能。 　　我觉得我更像是一个长了翅膀的舞者，穿着素衣凌空博击，我的脚下是山是水，在不停的舞动中，大汗淋漓。
　　今天是中秋节，我的孤独却无处安放。 　　　　　2008．0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