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碾珍情结
2020-10-14叙事散文寂寞沙洲
碾珍情结放假了,日子忽然就感觉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也许是忙碌习惯了,忽然闲散了,就感觉这样的活法真是一种奢侈了。晚饭过后,爱人想去广场里喂鸽子,我本不想去,可是我忽然想到夏天都快过去了,我居然忙得忘了买碾珍吃,所以就答应跟他去逛。到了广
碾珍情结
放假了,日子忽然就感觉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也许是忙碌习惯了,忽然闲散了,就感觉这样的活法真是一种奢侈了。晚饭过后,爱人想去广场里喂鸽子,我本不想去,可是我忽然想到夏天都快过去了,我居然忙得忘了买碾珍吃,所以就答应跟他去逛。
到了广场的那条街头,我的目光就开始四处游离。往年都是在广场北面的街头卖,都是一些农村的老太太跨着篮子坐在路边叫卖,可是今天居然找不到一个卖碾珍的。我就很纳闷,爱人跟着我又走了几条街,还是没有碾珍的影子。他说:“你也真是的,碾珍有什么好吃的,就你嘴馋。”最后,为了弥补心里的遗憾,我买了个煮土豆算是一种补偿吧。老公说:“这么多年,你还是个乡下人,不是碾珍,就是土豆。”
我无语。尽管每天我穿行在小城暖暖的阳光里,可是我的精神就像是故乡的芨芨草,一直在那片干旱缺水的土地上摇曳。尽管这么多年,我的脚步偏离了故乡的方向,可是我的灵魂却走得越来越近了,我觉得自己就是故乡田埂上的那朵狗尾巴花,开在哪里就谢在哪里,花朵永远朝着小村的方向。
喜欢吃土豆,一年里我几乎从不冷落她。她圆润的身影点缀着我的每一寸清淡的光阴,不管怎么变花样吃,总能吃出那分清贫岁月里的富足。可是,碾珍每年最多吃一次,她可以吃出那富足岁月里的绵绵密密的希望与快乐,她让我时时生活在一种具体纯粹的念想之中。青稞饱满的季节,故乡人开始收获一年一茬的希望;吃碾珍的日子,故乡人挥霍一年一次的奢侈,它总让我吃出许多绵长的记忆。
故乡是一个干旱缺水的小山村。从我懂事的时候,那片土地上就种着小麦、土豆和青稞。尽管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听老人说过,也种过玉米和西瓜,可是都是那激进岁月里的荒唐时光,哄了的不仅仅是地皮,更主要的是故乡人的肚皮。因为故乡海拔高,日照时间短,所以玉米、西瓜等农作物就根本不可能成熟。
后来,浮夸风过去了,家家户户都种一些土豆、小麦和青稞。土地也知道自己的怀抱里适合什么农作物生长。土豆是故乡人的生命之根本,一窖土豆,一年的希望,土豆以各种形式装点着那些贫瘠的岁月。
尽管故乡土地少,可是在很少的土地上还要种一块青稞。她似乎就是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土豆的孪生姐妹。她的杆柔软,到了快成熟的时候,她不像小麦那样笔挺,尤其是下一场雨,她们就像是疲惫的老人一样睡下了,我们形象地说,是庄稼睡觉了。是啊,庄稼也和庄稼人一样,总有站累的时候。
青稞成熟期比小麦早,她也和小麦一样,从抽穗到扬花到成熟是有条不紊的一个过程。到了青稞颗粒饱满渐渐成熟的时候,这时孩子们便去折一些烧着吃。青稞杆的中间有个结,她的杆子本生就很柔软,所以很容易就可以从有结的地方折断。
那时候,故乡人都用大锅做饭,也就是说不用烧煤,母亲们就用些地里的柴火开始做饭,既方便又节约了能源。调皮的孩子把青葱的青稞放到火里面去烧,等锋芒和火进行热烈的拥抱之后,青稞泛黄的锋芒就被火焰没收了,只剩下黑色的脑袋。这时孩子们乘热从火中取出来,用贪婪的小手在搓揉着,这时饱满的青稞粒就乖顺地滚落到孩子的小手里。那晶莹剔透的颗粒就像是一粒粒饱满的珍珠,偶尔烧焦的地方就像是翡翠玉上面的恰到好处的点缀。母亲看着孩子急切的样子,脸上有几分嗔怒又有几分喜悦,孩子黑呼呼的小手,黑呼呼的小嘴,好像拉开了丰收的序幕。
这时侯,尽管家里土地少,可是青粮食还是要让孩子吃的。老人说过“青五升,黄一斗”。可是,庄稼每年就一茬啊,孩子的视线提前多少日子就在那些青稞上缠绕,似乎青稞就是让孩子们的目光给烤黄的,这时侯,母亲们就开始做碾珍。
她们领着孩子到了地里,捡最大最饱满的开始折,折上几把子,回到家,扎成小把,就放在锅里去蒸。这个时候,灶膛里的火苗映着母亲疲惫而满足的脸,孩子在院子里跳着,笑着,邻居家的孩子也出出进进,小院里热闹的有些拥挤。过上半小时左右,青稞的清香就开始在小院里飘荡。
母亲拿出来,一把一把开始放在簸箕里搓揉,一个个晶莹剔透的青稞颗粒就像是一粒粒滚动的珍珠从母亲的指缝里流淌,在簸箕里欢快的舞蹈。这时的孩子们最着急,他们抓上一把或者是装上一兜就到小朋友前炫耀,吃出的那分感觉才是粮食真正的清香和芬芳。
等母亲一边边把搓揉的青稞的颗粒都簸干净之后,她们就开始忙碌着洗院子里那座小磨。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小石磨,其实那个小石磨最广泛的用途是给牲口拉一些饲料。那一天,母亲反反复复用水清洗,洗干净之后等水蒸发了的时候,母亲就把那些饱满的青稞放进魔眼里,开始轻轻转动。这时碾珍就顺着石磨的中间开始源源不断流下了,绿绿的,柔柔的,绵长的,绿色中透着柔和的星星点点的白,白色中又泛着浅浅的斑斑驳驳的绿。
碾好之后,母亲就在上面少少撒点盐,放些新蒜泥,再放点平时采摘的一种野生的植物羊胡子(那种植物长得像羊的胡子,等到夏天的时候,单薄的它上面开一朵粉中带点紫色的小花朵,很小,开得很精致。等她开得最灿烂的时候,故乡人就采摘它,把她放在阳光下暴晒,等阳光抽走它的水分和青春之后,故乡人拿来装点饭菜。只要和清油进行热烈的拥抱之后,它就会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尤其是做好萝卜面条之后,把葱花和羊胡子放在一起一过油,她就那么自自然然伏在面条上面,深褐色的小花就开在白白的面条上面,饭就格外好吃。一般是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当时又没有肉,家乡人就这样招呼客人。)然后就用香油伴上,羊胡子和碾珍放在一起,那就是绿色与褐色拥抱,那种淡淡的粮食的香味与野花的自然的清香在一起,整个村庄都飘荡着绵长的清香。
那种香味这么多年一直渗透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可以说渗透在我每一寸记忆里,牵动着我的每一个细胞。那一天,我们每人都可以尽情吃,吃出了那一年最强烈的一种幸福感,那一天,似乎是童年记忆里的庆典,故乡的炊烟里都缠绕着那说不出的香味。
如今,我一想到那种味道,我的麻痹的神经似乎在那一瞬间被那种味道唤醒,我才知道,生命中最香的味道就弥漫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了。
等那顿碾珍吃过,过不了多久故乡人就开始收割青稞。收割完之后,他们就开始推磨。把青稞粉碎以后,最精细的那一部分,也就是青稞面,做青稞面搓鱼,其它的就叫做珍子,她主宰着故乡人的早点的主旋律,家家户户几乎都是珍子饭。先把土切成小块下锅,小煮一会就开始下珍子,过了一阵,如果有苣苣菜再放进去,等快好的时候,只要放适量的盐就可以吃了。
这么多年,故乡人就以这样的生活简单而有具体的方式打发着那些轻飘飘的时候沉甸甸的日子。
所以,碾珍几乎就是我记忆里的一道盛宴了,也是我生命中解不开的一个结了。离开了故乡之后,我依然挂念着,每年我都到街上去买。当然这里卖的碾珍并非是青稞做的,都是小麦做的,没有那么绵长也没有那么多的佐料。每次买回来之后,我自己再加工,我总能感觉到故乡的气息。
今年,我居然没有找到,似乎心里就是一种空空的失落。
回到家,就给故乡的朋友打了个电话,诉说着我的碾珍情怀。朋友就说:“你真是不嫁不穑,好吃懒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啊,你看看这是什么季节了,农民已经忙着打场了,你居然满街找着买碾珍。”
挂了电话,心里涌动着暖暖的期盼,淡淡的失落,我确实离那片土地远了,我的生命里没有分明的四季了,我的时间似乎都是用星期划分的我该去看看了。
故乡的八月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八月,也许今年我已经看不到小麦的青葱岁月了,我也看不到青稞的锋芒毕露了,可是我还可以看看那些还努力开放的土豆花,我还可以刨几个土豆来喂养我贪恋的胃。此刻,我似乎嗅到了那泥土呛鼻的味道,嗅到了故乡人的汗水的涩涩的味道和焦灼的阳光的味道,我也嗅到了那淡淡的碾珍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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