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树的密语

今天的太阳真好。在潮湿阴冷的冬天，有这样温暖的阳光照着，能忘记时间和岁月里的辛酸。我坐在阳台上，看远处街上的树木。电锯所发出的声，透过纷杂的车笛声传过来，间或还有树干倒地的声。每一声好像都响在耳边，回荡在心壁，震颤，久久难以平抚。 恍惚间，我立在了街边，站成一棵树，等待着那辆清理树障的车。街对面曾经像一把把大伞般浓郁的树冠被锯去，留下光秃秃的树干顶着泛着惨白光晕的伤口，正对着阳光，无声地述说着。看上去，却又悲壮地沉默着。
作为一棵树，我，读取了树身所有的信息和隐藏在它内心深处的密语。
他说：我是一棵自由自在长在山间的树。但我好像与别的树有些不同。长年不落的叶子闪着美丽的光芒，树冠浓郁而清秀。很小很小的时候，因为自己的特别，便被进山砍树的老伯挖回来，种在院子里。那真是一段快乐的回忆啊！
自从我被种在院子里，老伯就像照顾孩子般照顾我。他翻土时，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挖得深了，伤了我的根。只要有一根杂草刚冒出叶芽，他便会发现，总是轻轻地连根拔除，怕它会和我争夺营养和生存空间。刚觉得渴了，他便担来浓郁的粪水，让我美美地喝个够......冬天怕我受冻了，给我盖上薄膜，为我遮挡寒风冷雨，冰剑霜刀；夏天，怕我太晒了，搬来树枝弄个凉棚；春天，怕我被挡着了阳光雨露；秋天，怕落叶被风顶在我头上......好像他忘记了我生长在山里，以为我才从温室里出来，经历不了风雨。又好像，他完全将我当成了他的孩子，唯有给我最周全的照顾才能心安。
感受着他的爱，全身心愉悦地成长着。渐渐长大的我，像一把撑在院子的漂亮大伞，在他劳作完回家坐在我身旁时，我为他唱歌，随风舞蹈，总想驱走他劳作一天后的疲惫。有时候他和家人吵架或者碰到烦心事时，他总喜欢蹲在我身边，半边肩膀依偎着我不很粗壮的树干，诉说着不被人理解的忧伤。我总是默默地陪着他，有时也将一两片叶子散落在他的头发上、肩上，背上或者怀里，温柔地落下去，让他感受到有我在陪着，想要分担他所有的愁。
我以为这样温馨的日子会长长久久下去，直到他老去。
那天，从城里来了位远房亲戚。他看到我时，眼睛都亮了，好像看到什么稀奇宝贝似的，一个劲儿问老伯卖不卖。老伯没加考虑地回绝了。那一刻我是多么快乐！可是，他来了一次又一次，一回比一回价高。终于，老伯在最后一次答应了他。
我被连根带土刨了出来。老伯却是那个最高兴的，刨挖人。
我被拉进城里。可能因为出价太高，几经辗转，没人愿意接手。最后，我被丢弃在了路旁。
一个拉了满车树的城市绿化工人经过，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我，便将我和大家一起，栽在了大街边上。
当我醒来时，我身上背着营养液袋，隔几天还有专门的树专家医生来探视。我又被那份关心和爱护打动，忘了所有的失望和伤心。开始扎根，开枝散叶，笔直的腰杆更加挺直，浓郁的树冠更加旺盛浓郁。我知道，自己有着优异的血统，生长在大山深处的祖辈，都是最好的栋梁之才。他们躲在深山里，承接着大自然雨露阳光的恩惠，默默成长。同时，也接受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煎熬，更要躲避雷电的袭击，或者各种形式的早夭。而我，却不用争夺生存的空间，更不需要忧虑营养的来源，更不必担心早夭的到来。只需要一心向着天空舒展自己的身姿。
当我以优雅地姿态窜向天空，展示我祖先的优良传统时，我被拦腰一刀——因为我的疯长，将影响到电线的安全。随着“啪嗒”树干倒地声，我的心碎了，从心底生长出许多愁绪，垂挂着，飘荡在风中。
不甘的心，再次发芽抽枝，努力地将叶冠撑起，在风雨中欢笑着，为路人送上一路的清凉。虽然，秋季之后，又将被剥个精光，孤独而凄凉地立在暖阳里。
因为，是一颗树啊！
阴差阳错地生长在了灯红酒绿的城市，不得不接受所有的尖刀利斧，将自己引以为傲的本真，修整成被需要的模样。
但，我依然是一棵树啊！向着天空自由伸展，是我永不变更的初心。
于是，等待着一场春雨，一缕春风，萌动下一次更浓郁的勃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