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秋季的白杨、桂花和节日

　　我下车的时候，雨水已收得干干净净，虽然地面还有些湿，但那似乎永远也洒落不完的雨，终于被云收到自己的怀里了。云看起来依然又厚又重，不过暂时没有雨也是好的。 　　穿过广场的时候，有一股细致的香萦绕而至。这种香味我最熟悉：桂花专属。秋天就来了吗？而且雨刚刚收住，桂香怎么可能就四处飘荡了呢？直到看到桂花树，点点的黄在碧叶间穿插得一树都是，才信：桂花真是开了。 　　回家一看日历，原来秋如一顽童，已蹑手蹑脚走来。 　　许多年前，有朋友问我：“最喜欢哪个季节？”没有深想就回答：“当然是秋天。”对方大笑：“原来你这么贪吃！”他的意思是，秋天到了水果多，可以尽情吃个够。那时吃水果，的确在秋天比较尽兴。时隔这许多年，苹果和梨都渐渐淡化成了传统，我也知道了每一季都有自己的可爱之处。不过那时，真是喜欢秋。不仅仅是因为水果，还因为天空、云朵、风声和树叶。四季中，秋天比较特别，好像一切都不在自己的轨道中了，天空澄净，云朵柔美，风的呼呼声都多了些韵味，更别说山间的树叶，间杂着或红或黄，就似哪个任性的人随手这一笔那一笔，把山林涂染得更加娇野狂放。那时最喜欢的是白杨，高大挺拔，树叶在风声中集体黄去，衬着高远的蓝天，让人每看一次都心动。 　　白杨就在宿舍的院墙边，阿君最喜欢它的树叶。她在门外等我的时候，就走到树下，摘一片两片树叶，我一出院子就递来。她笑嘻嘻的：“你的家门。”我把这些树叶夹进书里，却无法定格它的美，随着时光的流逝它会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成为一触即碎的枯叶。有时我又嫌它不如梧桐叶般多棱角，不如银杏叶小巧秀美，阿君则说：“它是心形的。”就是心，也是很大的一颗。不过，我任由着她把和我白杨当成八百年前的亲戚。虽然我姓杨，不姓白。 　　现在要看白杨树，也是不容易的。它好像离我越来越远，就是行道树，也没了它的踪影。不过我知道哪里有一排白杨：植物园。每年去看枫叶，白杨都亭亭地立在一边。它黄得干脆的叶片在斑斓的枫叶间，有股镇静的力量。 　　与白杨相比，桂花要容易得多。只要秋到了，不经意的行走间，都会有它的香。每当不期而遇，我就会深深呼吸，有时还会看看天，看看花园里行走或闲坐的人。有些夜晚，会和昀阳坐到广场的长椅上，她躺在我的腿上看天空的流云，桂花的香流淌得一地都是…… 　　我喜欢桂花很久了，小时居住的园子里，有一棵桂花，每次开放，纵然含蓄得花色不艳，花朵不大，但一庭都是它的芬芳。多年后，在我上班的四合院里，也有一棵桂花树。那些早晨，当我用钥匙开门时，虽然还有个长长的、幽暗的过道，但花香已从锁缝里泄了出来，弄得我满心向往。那段日子，一有闲瑕，我就坐到桂树下看书。它清幽的香细碎在暗绿的叶片下，风来便袅娜地飘散。因而，离得很近，花香也不会太浓郁，坐在屋里，香味也会穿窗而入。而且桂花有股绵劲，就是雨水不住地冲刷，花香也依然，在潮湿的日子里反而越发温润。就是地面小小的落花，捡拾起来，香也似凝聚在了掌心。 　　这香，是可以吃的。一次看到一家小店的招牌上写着木犀粥，立即转进去要吃这碗粥，端上来才知，这里的木犀是蛋花，因为外形有些像桂花才这么命名。又一次在南京，见到桂花藕粉，这一次，确实有桂花了，可这道小吃我都会做：不过就是藕粉上洒几朵桂花罢了，却要专门点出桂花两字，可见慎重。 　　白杨在秋天变得华美，桂树在秋天开花，但秋又不仅只于此，在桂花渐次开放、白杨叶慢慢变黄的日子里，秋把一切慢慢渲染开：金黄的桔、净黄的橙、黄绿混杂的柚一一上市，它们由小到大的饱满中，有着心满意足的坦然，蜂蜜炒板栗棕色蜜甜的香则潜伏在许多小小的巷口。缤纷的春花，夏季里绿油的期待，穿过了风里雨里阳光里的日子，经由不屈不挠的坚持，丰盈成了质地细腻的果实，它们在街道边鲜亮，随同鼓鼓胀胀的圆形馅饼一同等待某一天的到来。 　　这一天，天如水清月如镜圆，苗族要跳月，傣族要拜月，我们呢，就看月。纵然高楼林立，夜空仍然未被支离，它浩瀚遥远圆满，如屏如障罩住所有生灵。月亮不减清辉，一步步越出高楼的遮掩，在湛蓝色的天空中撒布柔和清美的光。若有云，云也是轻软的，伴月升，随月行。 　　这一天，专为团圆、明月、思念而被定为节日。 　　有时候，我觉得不可思议，竟然会设立一个这么感性的节日，来让人团团坐一桌，看月吃果品团圆。不过深究下来，清明、重阳、端午这些节日，哪个不是充满人情味的呢？可见国人的骨子里，流淌着一股脉脉的情意，支撑这份情意从古至今不衰竭的，是内心里那永不磨灭的浪漫情怀。而中秋，更有一种特别的氛围，有个谜面是这样的：“中秋菊花开”，小孩子都知道谜底：“花好月圆”。因了这个缘故，整个秋都被赋予了一种软绵而又清澈的情感。 　　但并不是每年的这一天，都能够看到月亮。它会被云遮住，还会下雨。我就遇到这样的事。第一次离家在外过中秋，竟有细细的雨。但那时年轻，我们不在乎，一群人到山上，在细雨中牵了手围成一圈唱歌跳舞。最初是左脚舞：“阿表妹阿表妹，你要来呢嘎，要来就做要来呢说……”，唱到最后，也不跳舞了，手挽手慢慢走慢慢唱：“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偷偷地在改变……”只是树枝太湿，怎么也燃不起火来，只得放弃，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的快乐。 　　当然也不是每年的这一天，都能够团圆。一年中秋，父母均到欧洲去了，木华则到西安出差，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也不尽然，我的肚里，还孕育着一个小生命，那时我并不知道她叫昀阳，不过这是她的第一个中秋节。于是，我依然煮了核桃、板栗，剥了石榴、柚子，对着窗外的明月举案大嚼，把这个本应凄清的节日过得舒舒坦坦。 　　后来才知，所有的状况都已包容在度过这个日子的所有形式中了。 　　小时候，包月饼的每张纸上都画有嫦娥，甚至月饼上也印有衣袂飘飘的她。我一直很奇怪，没有父母没有爱人没有孩子的嫦娥是多么的凄凉，为什么她会出现在代表团圆的月饼上？时光流逝，度过了看不到月亮的中秋，孤单的中秋，异地的中秋，以及没有了父亲的中秋，我明白了此举的柔情。不是天下所有人都能花好月圆，不是所有亲人都能团团围一桌，月盈月亏总有时，苏子称“此事古难全”，这个节日除了团圆除了思念，还有祝愿。在和和美美吃着“雪糕甜砌蔗糖霜”的月饼时，不要忘了这个世上还有“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嫦娥。而且就算有一个完美的中秋，也会有“此生此夜不长好”的感叹。 　　秋是这样的季节，白杨在这时节从丰美走向凋零，桂花则散发出珍藏了三个季节的馨香，果实成熟到可以离开枝丫，人却终身逃不脱对完美的渴望和思念的魔咒。而一年中有这么一天，秋走到了季节的中央，就在这一天里，人们可以放纵自己的情感，无论是对美好的所有向往，还是因思念而引发的伤，并由此更懂得了忍耐和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