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粮票·花码单·粮食关系
2020-10-15叙事散文陇上秦风
粮票小时候家徒四壁。墙是土墙,为了不让土蹭到衣服上,家里不知从那儿弄来了些旧报纸,沿墙四周糊了一圈。一进屋里,满眼都是陈年的新闻、社论和领袖头像。但靠炕头两面的墙上,却是一些有着整齐图案的别样纸张。我问家里人,这怎么跟报纸不一样啊?家里人就
粮票
小时候家徒四壁。墙是土墙,为了不让土蹭到衣服上,家里不知从那儿弄来了些旧报纸,沿墙四周糊了一圈。一进屋里,满眼都是陈年的新闻、社论和领袖头像。但靠炕头两面的墙上,却是一些有着整齐图案的别样纸张。我问家里人,这怎么跟报纸不一样啊?家里人就说:这是布票。我又问:布票是干什么用的啊?家里人说:布票就是买布用的,现在已经作废不用了。我就纳闷,买东西都是用钱,用这些糊在墙上的东西咋能买来布?那这不就跟钱一样了吗?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这间单坡水的厦房拆了,那些糊在墙壁上的布票轰然倒塌在我幼年的记忆深处。但几年后,粮票横在了家里生活的面前,终于使我见识了这种同样能换东西的纸质票据的神奇功效。
那是1988年秋,我哥在秦岭中学毕业后中考落榜,所幸却又考入市一中。一中给了全区农村就只十个名额。进校后,面临的第一困难就是粮票。因为一中来自农村学生太少了,其他学生大都是工干子弟,学校的食堂吃饭就要收粮票。一个农村孩子上一中,可给家里出了个大难题。没钱,就东拼西凑就对凑了一点。可粮票就难了。对于我们一个种地务农的老百姓来说,那儿能弄来粮票呢?当时,尽管我只在上小学,但也已经知道了只了干公事吃供应粮的脱产干部才有粮票。我们几十户人家的一个村子,就只有一户这样的人家。好在他还是家里同姓的亲房,他攒下的粮票被家里弄了来。亲戚里面,有一个姨夫在一个林场工作,姑夫在乡卫生院工作,他们的粮票也都三斤五斤的对凑给了我哥。但亲房亲戚的粮票自己也要用,日子一长,艰难可想而知。现在我已经无法想象家里为给我哥找粮票的难为程度。钱没了,还可以借别人的;粮票没有,你想借都没地方借。一个吃公家饭的人,谁会平白无故的把自己的粮票给你一农民?就算借给你,你到时候拿什么还?
不知道我哥拿着对家里七零八落对凑起来的那些粮票交到食堂时作何感想,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学业作何感想。我一直想,是不是正是在那些饥一顿饱一顿的困苦岁月的煎熬过程中,自己下定了将来也要领粮票吃供应粮的决心。
好在没有多久,粮票不用了。这又让我想起很小时墙上贴着的那些布票。好在那还是一个不怎么会感慨世事沧桑的年龄。粮票,成为我留存在记忆深处的一张存根。
花码单 种地纳粮。庄稼人文化不多,可这朴素的道理谁都懂。三夏大忙的时候,最上心的事也是上粮。本来夏季收的麦子,要放到冬天才碾,可公粮不能等到冬天再上。于是,麦一收割拉到场里,必须先把种子和公粮打了。那块地里的麦粒最饱满,就捡打那块地里的打。一个村庄,就回荡着连枷密集的劈里啪啦声。连枷声渐渐稀落下来的时候,通往乡上粮站的路上,驮粮拉粮的车队人群就又稠密起来。最热闹的是粮站,早上天还麻麻亮的时候,粮站的大铁门外就排起了长长的长队。要知道,乡下人干什么都不排队,就上粮排队。人排,粮食袋子也排。而架辕拉车的牲口,架子车就在粮站门外稍远处乱成一团。 上班的时候到了,粮站管事的人就会打开一个大铁门上的一个小门,人和伙食袋子排起的长龙就会依次往前挪动,直到仓库门前。缴粮的人一脸的谦卑,而验粮的人却板着一副面无表情的冷脸孔。他抓起半把麦子心不在焉的看看成色,再捏几颗粮食袋子里的麦粒,轻车熟路般抛到嘴里用牙一咬,粮食合不合格就跟着咬烂的麦粒出来了。我总觉得,那些去缴粮的人,肯定都是晒了很多很多天的。但验粮的人却不以为然,不管袋子里的粮食有多么干,他总能明察秋毫的找出不称意的来。于是,不一会儿,倒入仓库的没多少,倒在粮站水泥院子里就地又晒起来的却遍布了院子的角落。晒了一天到天黑前还验不上的,只有装了拉回去或者寄放到就近的人家,明天再排队。而那些通过验粮一关过了称把粮倒入仓库的,就会拿到一张便条,然后再在某个房间的窗口换出一张盖着章的花码单。码单一式好几联的样子,每联都是不同的颜色。属于自己的那一联拿回去,就该交给村上的文书。而那一户的花码单在规定的时间里没有交到队里,也就意味着他的公粮还没有缴。村上的高音喇叭就是一遍一遍的点你的点,直到你把那张薄如蝉翼的花码单拿去。 暑假时,我曾不止一次的跟着家人上过粮。最早时凌晨三点多从家里出发,两三户人拉一架子车粮食走二十多里路,本以为起的早,可到粮站一看,还是排不到最前面。验粮也不会一帆风顺,在粮站的院里晒过,在当地农户家里寄放过,也屡验不过低价给粮站外的粮食贩子粜了,然后折价缴钱顶过。那时我已经知道,有很多人想方设法的寻关系,只要谁在粮站有熟人,或者有人能给验粮的人说上话,缴粮就不会费这么大的周折。在我眼里,粮站那个验粮的人就是权利最大的人,也是所有吃供应粮的脱产干部里面面目最为可憎的人。后来家里经济条件稍有宽余,上粮时便会用拿钱折算的方式,换回那张小小的花码单来。
粮食关系 1998年我从学校毕业。到年底时,工作有了着落。单位就是家乡的乡政府,距粮站也不足百米之遥。数年前考上学从这里转走户口,没有想到还是回到了这里。但这时,除了户口,我身上还多揣着一个东西:粮食关系。 在人事局往工作单位介绍的时候,工作人员就声明,同时还需要在相关其他部门开上户籍关系和粮食关系。户籍关系我知道,但粮食关系却不大容易理解。我问开介绍信的那人,粮食关系是干什么用的。那人也回答的含含糊糊。但我大体上还是听出来了点名堂,好象就是吃供应粮的凭证。可问题是当时好象吃供应粮的人也领不到真正的粮食了。按照别人的介绍,我一路打听,来到粮食局。粮食局办事的人果然告诉我,能证明由一个老百姓变成吃公家饭的人的,应该就是那一纸粮食关系。但的确已经不供应粮食了。我说那粮食关系还有用没用了?还开不开?办事的人说,有用没用他们也说不上,要不就先开上吧。就这样,我怀揣曾经让人梦寐以求的粮食关系,到了乡上。 工作后,户口也落了,到落粮食关系的时候,又遇到了新问题。我所在的秦岭乡只有粮站,可接收粮食关系的粮管所却在牡丹。两乡相距二三十里,加之粮食关系在不供应粮食的情况下似乎也并不是迫在眉睫,要说专门跑一趟去落粮食关系,便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于是一撒懒,粮食关系便搁了下来。时间一长,落粮食关系的事便忘到了脑后。当我重新想起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再在意粮食关系了。我不知道粮食局是不是还在继续开那个没有意义的粮食关系,也不知道粮管所还接收不接收当年给我开出的粮食关系,但有一点终于在时间的长河中清晰的浮现出来,那就是粮食关系真的成为历史了,就象当年的粮票。 悬而未决的粮食关系没有了下文,由于在乡政府工作,粮店却还是有些联系的。这时,我也真正弄清楚了上粮换取的花码单其实代表的就是农业税。每年夏收结束开始上粮时,我每天都要从粮站和财政所核对花码单,保证自己所联系的村子的农业税按时完成。面对自己所领取的那份薪水,对粮站在缴粮验粮时的苛刻也算多了一份理解吧。 2005年,全省取消了农业税。这时,我已经离开故乡秦岭,在新的岗位上工作了。曾经让我惦念的老家上粮一事,从此不再。种地不仅不用上粮,到如今还领上了种粮补贴。 尽管作别了故乡的泥土,但作为一农家子弟,我依然打心底认为自己还是个农民。当然,每每回老家的间隙,依然有机会切身体会农村的生活。土地也罢,粮食也罢,生活也罢,无不在悄无声息间作别往昔的岁月,把发黄的记忆留给历史。就象粮票,码单,或者粮食关系。
花码单 种地纳粮。庄稼人文化不多,可这朴素的道理谁都懂。三夏大忙的时候,最上心的事也是上粮。本来夏季收的麦子,要放到冬天才碾,可公粮不能等到冬天再上。于是,麦一收割拉到场里,必须先把种子和公粮打了。那块地里的麦粒最饱满,就捡打那块地里的打。一个村庄,就回荡着连枷密集的劈里啪啦声。连枷声渐渐稀落下来的时候,通往乡上粮站的路上,驮粮拉粮的车队人群就又稠密起来。最热闹的是粮站,早上天还麻麻亮的时候,粮站的大铁门外就排起了长长的长队。要知道,乡下人干什么都不排队,就上粮排队。人排,粮食袋子也排。而架辕拉车的牲口,架子车就在粮站门外稍远处乱成一团。 上班的时候到了,粮站管事的人就会打开一个大铁门上的一个小门,人和伙食袋子排起的长龙就会依次往前挪动,直到仓库门前。缴粮的人一脸的谦卑,而验粮的人却板着一副面无表情的冷脸孔。他抓起半把麦子心不在焉的看看成色,再捏几颗粮食袋子里的麦粒,轻车熟路般抛到嘴里用牙一咬,粮食合不合格就跟着咬烂的麦粒出来了。我总觉得,那些去缴粮的人,肯定都是晒了很多很多天的。但验粮的人却不以为然,不管袋子里的粮食有多么干,他总能明察秋毫的找出不称意的来。于是,不一会儿,倒入仓库的没多少,倒在粮站水泥院子里就地又晒起来的却遍布了院子的角落。晒了一天到天黑前还验不上的,只有装了拉回去或者寄放到就近的人家,明天再排队。而那些通过验粮一关过了称把粮倒入仓库的,就会拿到一张便条,然后再在某个房间的窗口换出一张盖着章的花码单。码单一式好几联的样子,每联都是不同的颜色。属于自己的那一联拿回去,就该交给村上的文书。而那一户的花码单在规定的时间里没有交到队里,也就意味着他的公粮还没有缴。村上的高音喇叭就是一遍一遍的点你的点,直到你把那张薄如蝉翼的花码单拿去。 暑假时,我曾不止一次的跟着家人上过粮。最早时凌晨三点多从家里出发,两三户人拉一架子车粮食走二十多里路,本以为起的早,可到粮站一看,还是排不到最前面。验粮也不会一帆风顺,在粮站的院里晒过,在当地农户家里寄放过,也屡验不过低价给粮站外的粮食贩子粜了,然后折价缴钱顶过。那时我已经知道,有很多人想方设法的寻关系,只要谁在粮站有熟人,或者有人能给验粮的人说上话,缴粮就不会费这么大的周折。在我眼里,粮站那个验粮的人就是权利最大的人,也是所有吃供应粮的脱产干部里面面目最为可憎的人。后来家里经济条件稍有宽余,上粮时便会用拿钱折算的方式,换回那张小小的花码单来。
粮食关系 1998年我从学校毕业。到年底时,工作有了着落。单位就是家乡的乡政府,距粮站也不足百米之遥。数年前考上学从这里转走户口,没有想到还是回到了这里。但这时,除了户口,我身上还多揣着一个东西:粮食关系。 在人事局往工作单位介绍的时候,工作人员就声明,同时还需要在相关其他部门开上户籍关系和粮食关系。户籍关系我知道,但粮食关系却不大容易理解。我问开介绍信的那人,粮食关系是干什么用的。那人也回答的含含糊糊。但我大体上还是听出来了点名堂,好象就是吃供应粮的凭证。可问题是当时好象吃供应粮的人也领不到真正的粮食了。按照别人的介绍,我一路打听,来到粮食局。粮食局办事的人果然告诉我,能证明由一个老百姓变成吃公家饭的人的,应该就是那一纸粮食关系。但的确已经不供应粮食了。我说那粮食关系还有用没用了?还开不开?办事的人说,有用没用他们也说不上,要不就先开上吧。就这样,我怀揣曾经让人梦寐以求的粮食关系,到了乡上。 工作后,户口也落了,到落粮食关系的时候,又遇到了新问题。我所在的秦岭乡只有粮站,可接收粮食关系的粮管所却在牡丹。两乡相距二三十里,加之粮食关系在不供应粮食的情况下似乎也并不是迫在眉睫,要说专门跑一趟去落粮食关系,便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于是一撒懒,粮食关系便搁了下来。时间一长,落粮食关系的事便忘到了脑后。当我重新想起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再在意粮食关系了。我不知道粮食局是不是还在继续开那个没有意义的粮食关系,也不知道粮管所还接收不接收当年给我开出的粮食关系,但有一点终于在时间的长河中清晰的浮现出来,那就是粮食关系真的成为历史了,就象当年的粮票。 悬而未决的粮食关系没有了下文,由于在乡政府工作,粮店却还是有些联系的。这时,我也真正弄清楚了上粮换取的花码单其实代表的就是农业税。每年夏收结束开始上粮时,我每天都要从粮站和财政所核对花码单,保证自己所联系的村子的农业税按时完成。面对自己所领取的那份薪水,对粮站在缴粮验粮时的苛刻也算多了一份理解吧。 2005年,全省取消了农业税。这时,我已经离开故乡秦岭,在新的岗位上工作了。曾经让我惦念的老家上粮一事,从此不再。种地不仅不用上粮,到如今还领上了种粮补贴。 尽管作别了故乡的泥土,但作为一农家子弟,我依然打心底认为自己还是个农民。当然,每每回老家的间隙,依然有机会切身体会农村的生活。土地也罢,粮食也罢,生活也罢,无不在悄无声息间作别往昔的岁月,把发黄的记忆留给历史。就象粮票,码单,或者粮食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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