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沉思的雪

沉思的雪
武志强 　　我仰起头，看到粉末似的雪还在从灰蒙蒙的天色中纷纷地洒下来，我想，这雪会变成雨吧，也就是雨加雪。雪中，我看到那个穿黄色羽绒服的高个女人，我产生了一种幻觉，和幻觉过后的忧伤，我想起我的从前，似乎也就与眼前所见的这一切有关，那是一种距离，那是一种朦胧的诗意，那是一种长久的憧憬和想望，那是一种失落和失落过后的惆怅。雪中，黄色显得温暖，显得高雅而时髦，这一切都让我心疼。蓦地，透过纷纷的雪雾，我似乎看到那一张久远岁月里的脸，那是我命运里的一次回光返照，但我还是未能警醒，未能抓住，也许是我太不自信吧，于是黑暗降临了。想起当初她为了我们能在一起而做出的种种努力，只是这努力最终因我的不珍惜而失败了，责任自然在我。但是从长远来看，人的心灵是曲折的，在这曲曲折折的心灵通道里我们彼此还缺乏足够的耐心和宽容，从而不能融洽无间，从而留下遗憾和惋惜，想来真叫人怅惘啊。 　　年轻的时候都有我们所不能把握的事物，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手边溜过去了，那是因为我们还不能自觉地醒悟人生，换个角度说，那些失去的东西本也是不属于我们的东西，它的出现只是为了表明它曾经出现，至于此外更多的深的意义，我想也未必有罢。 　　人生的好多东西我不愿去细究了，它们只能增加我的烦恼而不会给我带来一点快乐。我是把自己的大悲哀隐藏了的，这使我显得与众不同。然而，如果我们当初没有理想、信仰，我们现在就生活的好吗？我想，我们势必会因此陷入平庸，生命将缺乏精神力度，缺乏意义。一个沉湎于现实的人，必然是精神黯淡的人。也许正像你说的，是读书误导了我，使我变得不现实起来。我们曾有理想有激情，最终是理想失落，激情幻灭。我们以为两个人只要有爱情日子就能过好，我们更多地忽略了物质，现在物质开始了它的报复，使我们贫困、艰难，爱情也因此伤痕累累、千疮百孔。现在我才意识到，爱情更多是理想中的一棵花树，它开花，它绚烂，它美丽，它诱惑我们单纯、年轻的心，使我们一次次向往它，梦寐以求它。我们的精神方向由此垫定，某种程度上也由此注定了我们的命运。 　　过一种纯粹现实的生活是我的天性所不愿的，从小就注入的幻想、浪漫情绪使我渴望过一种风情万种的人生，这人生当如故乡黄昏时的云霞一样美丽。理想给了我生命的意义，理想也使有理想的人痛苦，因其理想而燃烧自己，渴求实现自己，看一看自己能在这世界上创造出什么奇迹，这使他一直怀有生命的喜悦。我之成为我，也就是因为我走了这样一段曲曲折折的路程，这段路程塑造了我，我所拥有的生活和体验是未有此经历、思想的人所永不能明白、获得的。 　　劳碌生涯，最容易使人忽略心灵，过一种心灵全然无知无觉的生活，这是很可怕的，它使你在不知不觉中衰老、死亡。说到我自己的人生，总觉得路都是我自己走过来的，别人没有给过我启示和指点，但是从长远里看，父辈们默默无语，对我定有所启示，那么他们启示了我什么？ 　　迎着纷纷而下的雪花，我想，人活着是要追寻一种生命的意义，只要找到这种意义，再平凡再暗淡的生命也是有他的辉煌的。这意义与地位的高低、钱财的有无没有多大关系，这意义是只有在生命的追寻中才能觅得的，也就是必得靠燃烧生命才能照亮自己，照亮他人。站在纷飞的雪花中，忘却了寒冷和孤独，我感到这雪花的舞姿已与我生命中的热情融为一体。冰冷的冬天的雪，其实就是热情的火焰一般的雪呵，它爱着这个季节，它看到这季节孤独的人，它才从天上下来陪伴他们，热烈地鼓舞他们，告诉他们冬之后就是春，冬天到，春天就不远了。 　　雪花很美，川端康成说：“如果说，一朵花很美，那么我有时就会不由自主地自语道：要活下去。”现在我对这一朵又一朵很美的雪花说：“要活下去！要好好活下去！”雪花在落下地面，雪花也在接近死亡，但雪花是美，你无法否认雪的美，死亡也是美。你无法否认，这以雪妆点的世界是一个圣殿。 　　雪花的到来就是个梦，你须珍之惜之，雪花才能伴你长久。落雪还让我想起殉教精神，从事艺术是需要有殉教精神的。然而落雪的美又有几人能看到呢？这大约也是需要机缘的。问一问自己，有几片雪花能进入你的心灵？对美的发现和体验是需要长时间的熏陶的。没有美陪伴的生命是枯寂的。 　　与落雪的相识是这么偶然，分手也会是那么不经意。雪落着，含有一种哀伤的美。成长的过程伴随着忧伤，如果成熟是一枚果实，那么这果实也必然是饱含了忧伤的汗液的，今天的我，时时都能品尝到它略带苦涩的滋味。我在想，一个人究意能在多大程度上超越自我呢？好多人的所得，只是他自我的所得，而不是他超越自我的所得，我相信这两种所得必是有所不同的。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是成熟得太晚了，也许我永不能成熟，这是我的一种受难。我不可能像别人那样无知无觉麻木欢乐，我只有深入骨髓的忧伤，这忧伤就像冬天灰蒙蒙的天色，笼罩四野。 　　冬天，呆在温暖的屋里，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冰天雪地，看着树枝在寒风中颤动，把心静下来，仔细品味冬天，品味冰雪和寒风，品味内心那一角温暧，看一看冰封雪锁的一统世界，看一看这凝结的一个白天，一个夜晚，和一个严冬，它们是否在我们心里留下某些痕迹，甚至影响到我们的生命。 　　生活是留下了无法弥补的缺憾的，不过我终于从那种身心不自由的窘迫中摆脱出来。而此刻雪花漫天空地飘着，舞着，多么轻柔如梦，恰似一种音乐，它包含着我们生命的原子。走在雪中，脚步轻轻，怕惊醒什么？雪花缓缓地落着，一刻不停，像是在完成某种承诺，它说过它要来的，果然就来了，由小到大，由少到多，由稀疏到密集，把地面铺白了，毛茸茸的地面，而这一切，多像一个梦境，我感到有几片雪花进入了我的心中，洁白，透明，无欲无求，我看到真实的自己，我开始相信，梦是通向永恒的一座桥梁。 武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