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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纺更织宵多柔韧

2020-10-15抒情散文范廷伟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姥娘家有一台老式织布机。因为姥娘家境不是很好,两儿两女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根本没有条件在他们结婚时各置办一台织布机,加之和姥姥家的距离都隔得很近,所以四家共用一台织布机。至今想来,这台浸润着岁月痕迹的老式织布机,像一架弹奏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姥娘家有一台老式织布机。因为姥娘家境不是很好,两儿两女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根本没有条件在他们结婚时各置办一台织布机,加之和姥姥家的距离都隔得很近,所以四家共用一台织布机。至今想来,这台浸润着岁月痕迹的老式织布机,像一架弹奏着美妙乐曲的钢琴,演绎着高山流水般的天籁之音,从我童年的最初时光中,叮叮咚咚,一路缠绵飘逸,一路逶迤而来……   北雁南飞,秋风飒飒。记得那时,我们本地割资本主义尾巴割得太干净了,没有哪个村庄和哪户人家开弹花房,而南临的章丘县相对要松一些。每年的秋天,有了大片大片玉米、高梁等庄稼的掩护,母亲约好几个要好的亲戚,偷着去三十里地之外的章丘县狮子口去弹棉花,白天人多眼杂根本出不了村,晚上各村的路口、桥头上都有民兵把守堵截,她们只得或钻进厚厚的玉米地,或涉过冰凉的小清河,突破民兵们设置的重重防线,弹完棉花后还要当夜返回。为了能在冬天的空闲时间里纺线织布,让全家的老老少少穿上一件件像模像样的粗布新衣,她们在风高夜黑时,担惊受怕,彻夜不眠,有时候在玉米地里掉了向,辨别不出东西南北,只能等到天色微微发亮时,披着一身重重的夜露,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躲开护青民兵的巡逻,丧气地无功而返。她们每次弹完棉花回来以后,都要生上一场大病,假设吓掉魂的话,要找村里的神婆烧烧香、叫叫魂,需要正儿八经地调养几天的时间,才能缓过精神来。   弹完棉花以后的工作,就是母亲带领我的几个姐姐,将蓬松的棉花撕成薄薄的片状,再用光滑的高梁杆搓成棉条。漫漫的长夜里,东邻西舍的大娘、婶子,嫂子或者姐姐们,将一辆辆纺车安在我们家的土炕上、饭桌上和炉台上。每次都是母亲率先刷锅洗碗,把房间打扫利索,第一个盘坐在炕沿上,为我奏出最美妙的人间乐曲——那嗡嗡着的抑扬顿挫的声音,在其它纺车的相继配合下,像一台小型的音乐晚会。母亲像她们的一位老师,左手捻着棉条,右手摇着纺车,一根根细细的、洁白的棉线从母亲的手中舒缓地抽出,并按照一定的节奏规律将手高高一扬,一收,就将线收绕到了锭杆轴上去,如是反复咏叹。母亲那挥洒自如,不疾不徐的纺线姿势,影响着整个纺线现场的气氛,在她们亲密无间的说笑和纺车转动的歌声中,棉条逐渐缠绕成一个硕大的线棰。纺好的线棰像一个胖胖的瓷娃娃,码放在纺车后面的炕围子下面,显示着母亲劳作的成果。   童年的无数个夜晚,我都在在母亲的纺车嗡嗡中,在昏黄的小油灯下,细心看书识字,学习文化知识。在母亲的声声教诲里,我懂得了生活的艰辛,品尝了生活的不易,更理解了母亲为我们全家人撑起了一方蔚蓝的天空。除了出工挣工分以外,更多的夜晚时间则都耗在了纺线织布上,寒风凛冽的漫漫长夜里,母亲经常独自一人纺线到天亮,有时看到母亲在这个枯燥乏味的过程中这么劳累,我和姐姐便劝母亲早点歇息。但每次总是母亲先将我们劝睡下,自己再用冰凉的清水洗净一脸的倦意,继续将对我们绵绵不绝的爱意纺进线里,织进布里。很多人生的道理,都是母亲在炕头上纺线时,传授给我们姐弟几个的,例如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例如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例如足寒伤心,心穷损志等,母亲实在讲不出多么高深的道理来,但这些辞约义丰,寥寥数语的人生哲理,足以让我们姐弟受益终生。   二十多年前,家家炕上纺车转,户户庭前倒线忙,是农村特有的一道风景呢。从采摘棉花到上机织布,整套过程非常复杂,不仅需要轧花、弹花、搓条、纺线、打线、而且还需要浆染、沌线、落线、牵机、刷机、作综、递综、吊机、拴布、织布、了机等等,大小前后总共十几道工序。因为母亲吃得了苦,受得了累,姥娘家的织布机基本上常年在我们家。这架粗老笨重的织布机,由机身、纱轴、梭子、篦子、踏板、卷布轴等组成,母亲坐在上面,不分昼夜地织呀织呀,寂静的深夜,织布机有力的撞击声,在冷酷无情地透支着母亲单薄的体力与顽强的毅力,诗意地说起来,像一个高超的钢琴演奏家,但年复一年的单调操作,日复一日的乏味织布,不啻于是一种体力和毅力的折磨。我现在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惬意地享受着空调吹来的习习凉爽,还要时常起来活动一下酸痛的肢体,而母亲母亲娴熟优美的织布姿势是它精神与毅力的真实体现。有人说,女人是有韧性的,我想,粗布古朴典雅,庄重大方;母亲耐力持久,坚韧而拥,正是她们一脉相承的柔韧品质,肩负起了往昔的清贫岁月。   其实母亲的身体并不是很好,我常看到她因贫困而苍白虚弱的脸色,细密的汗珠挂满额头;也常见她因营养不良而佝偻的身体在风中摇晃。她坐在织布机上,双脚上下往复,重重地一下一下踩着织机踏板;双手左右运动,将木梭灵活地在经线间穿来穿去。说从棉花到成衣,是一件纷繁复杂的规模工程,这丝毫不是夸张,“轧轧机声地窨中,窗低晓月户藏风。一灯更沃深宵焰,半匹宁酬竞日功?”婶子大娘们常说,织上一尺布相当于走二里路的运动量。朝拥坐至暮,夜覆眠达晨,不管是春寒嶛峭的春天,还是蒸笼如煮的夏天,不论是蚊虫飞舞的秋天,抑或刀风刺骨的冬天,母亲多是通宵达旦,一是夜间干扰少出活多,二是多出活多增加收入。“丝细繰多女手疼,扎扎千声不盈尺。”尤其是寒冬腊月,母亲的手脚因冻伤而肿得很高,痛痒交加,反反复复,久治不愈,令我们全家人心痛不已,但我们劝阻不了母亲,她用这双带着伤痛的粗糙大手,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一直在努力地编织着我们美好的未来。在我们村,她织出的粗布结构变化多样,色彩饱满鲜明,在乡村里、在集市上,最受乡亲们欢迎的。   在那个封闭贫穷的年代,我们姐弟们所使用的被褥、床单、枕巾到所穿的衣裤、鞋袜以及我们各自结婚时的铺盖棉被,全由母亲备存的粗织布唱主角,包括她预备留着给孙女、孙子们结婚时所需的粗织布礼物,也是成卷成摞地压满了我们的大橱,塞满了我们的床底。桂布白似雪,吴棉软于云,布重绵且厚,为裘有余温。母亲那丝丝缕缕的爱心,那绵绵细细的温情,令天下为人子女者,温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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