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满村尽带黄金甲
2020-10-16叙事散文宋长征
中秋前后,青纱帐不再那么郁郁葱葱了,南飞的雁阵一闪影,满野的玉米就成熟了。成熟的玉米依然亭亭,褪去了少女的羞涩,站成村子里最漂亮的少妇,怀里抱着的,是一穗安静的玉米娃娃,在吃足了母亲的乳汁后安详地睡着。秋风最热情,呼啦啦穿过纯净的天空,撩开
中秋前后,青纱帐不再那么郁郁葱葱了,南飞的雁阵一闪影,满野的玉米就成熟了。成熟的玉米依然亭亭,褪去了少女的羞涩,站成村子里最漂亮的少妇,怀里抱着的,是一穗安静的玉米娃娃,在吃足了母亲的乳汁后安详地睡着。秋风最热情,呼啦啦穿过纯净的天空,撩开了玉米的襁褓,催促着,呼唤着,醒来的玉米穗子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在一个暖洋洋的午后,露出了纯真的笑脸。咯咯地笑了一声,惊醒了南岗子上所有的兄弟;清亮亮地喊了一声,叫起来村东村西的所有姊妹,整整齐齐走在秋日的田野。
晚霞红透了半边天,玉米们齐声歌唱,迎来了一个辉煌的季节。
田野里开始一片繁忙,最先熟透的是南岗子上的大春家。大春是个火辣辣的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说话声音响亮,一边唱着《月亮之上》,一边招呼着刚过门的嫂子。嫂子叫小芹,西庄面坊李家的姑娘,去年两人从南方打工回来到大春家取回自己的东西,认识了大春的哥哥志刚。志刚要跟一家合资企业去日本务工,签了两年合同,所以早早回了村子,和小芹草草完了婚,然后分别在一个旭日彤彤的清晨。那时的玉米还没熟,高高的青纱帐里两个人享受着最后的温存,志刚一步三回头,拂却玉米叶子上的金色朝阳,依依惜别在小芹深情的目光。
“想啥呢?”大春叫小芹,小芹脸上滑过一抹羞怯的红晕。今年的收成真好,小芹剥着一穗玉米棒子,里面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玉米棒子粗粗长长,一直到头码满了金黄,一粒粒金黄挨挨挤挤,象小芹饱盈盈的心事。小芹想啥呢,风知道,调皮的玉米叶子撩着小芹染了金黄的头发,象志刚温柔的抚摸。然后是耳语,说啥呢?玉米田里沙沙的声音知道,说那天两个人在青纱帐里紧紧的拥抱。
风一阵阵地吹,吹天上流浪的云,也吹落满树的金黄。金黄的叶子象一首首飘零的诗,飞舞成秋日里最美的蝶,落笔与收墨都那么轻盈,没有遗憾更没有叹息。秋来了,收获呢,还有什么能比享受收成更让人快乐呢?那怕你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满野的金黄都聚集在家乡,等待着你去收割;那怕你是远离故土的行者,那一抹抹金黄势必在今夜走进你的梦中,梦里的你手捧金黄的粮食,泪光莹莹,满是对土地的感恩。
脚步最执著的当是村子里的铁嘴四爷,农忙时在家伺弄庄稼,有闲了就去别处说书。说书的四爷很豁达,说庄稼是他的情人,春日里插花带柳,夏日里绿浓如云,秋季里最有风韵,冬日里极尽温存。这不,铁嘴四爷来了,手里打着简板说是说给他的情人。东家的,西家的,听见简板了就象听见了吆喝,停下自家手里的活计,然后圈在四爷家田里的一片空地上。天做幕,地当场,说古道今,讲一段风雨沧桑,说一段南朝旧梦。情节很动人,每个人屏气凝神,听到了要紧处四爷一声大喝一声“要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听众着了魔,任女人在那头嗔怪了几句也不回话,卖力地帮四爷娶回他的情人。为的啥?为的是今夜月朗星稀在村口的大槐下摆下龙门阵,疲惫的身子几哭几笑几凝神,生活的苦累全都烟消云散了。一季收获一番欣喜,平凡的日子又圆满了一个丰收的年轮。
西洼谷子香,金黄的谷穗谦逊地弯下腰,稻草人不歇息,日里夜里翩飞着衣袂,看护着庄稼人的收成。谷子很重要,“小米饭把我养大,风雨中教我做人。”谷子就是乡下人的娘。临盆了,有喜了,男丁女娃都是村子里最优秀的种。东家鸡蛋十几个,西家谷子两三瓢,送来的都是祝福与欣喜。乡下的娘很满足,白生生的鸡蛋,香喷喷的小米酿出世界上最甜美的乳汁。谁没吮吸过?不信此时的你咂巴咂巴嘴,记忆里肯定有那温暖的粗布衣襟,还有娘注视你深情的目光。
说亮就亮的田野来势凶猛,就在你站在田埂子上来来回回,说庄稼咋还没熟之后的某个清晨,熟悉的葱茏转眼变成了金黄,铺天盖地。当然,此时的你一定做好了准备——晾晒粮食的棚架,仔细拴好了有关载重收成的绳结;村前的那片空场,薅净了滋生的杂草,露出接纳粮食的宽阔胸怀。但总有一项是你遗忘或者忽略的,譬如收成的好,足以占据你设计好的没一片空间。这个好解决,不成就把院子里院子外的树仔细打量个遍,让每个枝桠都挂满秋天的金黄。譬如天气呢,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风和日丽便好,三五日扛来沉甸甸的收成回家,留下一片空旷,迎接过冬的皑皑白雪。若老天有情绪,每日里倾盆如注,谁的心情都不会那么轻松。
记得那一年,梅雨季节过了,只放了十几个晴天,而后有时滂沱,有时淅沥。村前的小河满了不见停歇,村东的池塘溢了也不见天晴。向西十余里,黄河支流里溢出来的水,浩浩荡荡,漫进了成熟的庄稼地,直到田里能抓鱼。说书的四爷回了:“五十年了!五十年前见过一次这样的水灾,天连地,地连天,眼看着庄稼硬生生地腐在田里。天灾啊!”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眼看到嘴的收成怎能让老天再收回去。有人开始行动,铁盆子水桶齐上阵,赤脚下到田间,一片汪洋里打捞着属于自己的粮食。小孩子们不示弱,索性光了屁股在“水田”里来来回回。男人出去打工的女人犯了难,电话里哭哭啼啼说水淹了粮食。男人就是男人,哪管你工地还是矿山,给座金山银山也挡不住回家的脚步。我也回了,电车一半淹没在水里熄了火。娘在院子里坐着,看着满院子的水汪汪还在往上涨,一声接一声地叹息。娘说咋办呢?这粮食...... 我没吱声,把脚插进水里,心想就是扛也要扛回这凝聚了一家人汗水的粮食。
田野里都是人,拖拉机啊三轮车啊,凡是带响的冒烟的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是考验吗?庄稼人的肩膀生来就那样坚强。要吞噬吗?没有谁能吞噬这大片大片的金黄。风雨在肩,每个人都挺直了脊梁;泥泞踩在脚下,走过去就是一个个深深的足迹。
三天,南岗子上的收成背回了家。
十天,西洼的谷子攒上了墙。
二十几天后,满野的金黄都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粮食,在村庄的上空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收获了金黄的村庄变得无比安详,墙上,门楣,老榆树虬劲的枝桠上挂满了沉甸甸的粮食。还有屋脊上,两头被装点成龙首的屋脊上也闪烁着金色的鳞光,从村东到村西,蜿蜒成乡村最神秘的图腾。满村尽带黄金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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