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它世界
2020-10-16抒情散文柯英
去年一年,为了完成一本关于湿地的书稿,我无数次拜访一片片完好的、消失的和正在消失的天然湿地,阅读着无数专业的、非专业的“水光潋滟”的文字,在另一个人所知悉不多的世界,与草木、鱼虾、水禽、昆虫之类的生命诉说着我的感知。从春草萌发到秋叶凋零,我
去年一年,为了完成一本关于湿地的书稿,我无数次拜访一片片完好的、消失的和正在消失的天然湿地,阅读着无数专业的、非专业的“水光潋滟”的文字,在另一个人所知悉不多的世界,与草木、鱼虾、水禽、昆虫之类的生命诉说着我的感知。从春草萌发到秋叶凋零,我的行游大都与湿地有关,每一次皈归自然的寻访,对我而言,几乎都是心灵的放逐,精神的遨游。缤纷多彩的湿地景观及其内在的生命律动,时时让我感到发现的惊喜。
原初,我一直觉得整个生物世界的格局已经是天然的定律,尊卑贵贱泾渭分明,然而当我站在湿地世界里与最卑微的昆虫对话时,我却发现,生物圈内在的秩序并非是人为划分的“世界格局”,一只小小昆虫的生命同样令人惊诧和敬佩。在河畔,我曾仔细观察过小小的蚯蚓怎样把一堆垃圾消灭殆尽。第一次去的时候,那些生活垃圾堆积如山,数十天后再去,如山的垃圾已经变成了一片平地。在松软的泥土里,我看到了蚯蚓蠕动的痕迹。毫无疑问,是蚯蚓这个大自然的清洁工吃掉了人类制造的垃圾。我一直对软体动物很有偏见,一见到那些光溜溜的家伙,心里便不大舒服,而现在一条小小的蚯蚓,却让我大为感叹。蚯蚓这个软体动物早在人类出现前三、四亿年就活跃在水陆交接带,历经地球无数次灾难性演化依然能保存种族,它的生存能力人类很难企及,它的消化功能更是令人惊奇,无论坚硬的贝壳、果皮、硬纸板,还是下水道中的污物,它都能吃,而且百病不生,美国洛杉矶有个试验场,将七吨半切碎的垃圾运到蚯蚓养殖场,不到一个月,就被一百万条蚯蚓吃光,仅剩下其中的玻璃、塑料和金属。这样的昆虫在湿地边缘是一个庞大有家族,它们集合起来,足以让整个地球重新排序。有次在国家地质博物馆参观时,从那些包含着远古生命信息的化石中,我看到地球上最早的生命便是从这些软体动物开始,它们活跃的时代,“人”这个物种几乎不可想像。打破人为固有的思维模式,以平等的、宽容的目光看等湿地世界时,你会发现这个自然系统内有着它内在的秩序,人类只不过处于它的边缘而已。
尽管人类已经赋予湿地无数的荣誉,诸如“地球之肾”、“天然调节器”、“物种基因库”、“水禽庇护所”等等,然而,除了专业人员,大众对这一世界的了解依然停留在“芦苇塘”、“沼泽地”、“涝池”之类的具体形态上,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湿地是人类最初熟悉并充分利用的领地,大到江河湖海的滩涂,小到方圆数尺的池塘池沼,只要有常年积水或季节性积水,并有水生植物伴生,就自然形成一个生态圈。这个生态圈中的一切都在湿地范畴。水草、树木、水禽、鱼虾、昆虫、兽类等湿地世界的子民们常年生活在水陆交接带,它们彼此相争,又默契合作,缔造了一个庞杂的水上王国。和谐---这个自然界的最高境界,在任何一块保存完好的湿地都体现的分外鲜明。
水草丰美,首先是湿地世界的“小康标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绿色植物的生存离了水不行,但湿地植物常年水淹不死,这可是一项特异功能。摇曳的芦苇、浓密的蒲草、起伏如波的水稻、出淤泥而不染的莲、悬浮水中的绿藻、沉潜水底的金鱼草、盐泽里风姿绰约的红树林……任意一种水生植物,它的生命中都有让你惊叹的所在。工业文明制造的污染物,农业排放的有毒物质,以及人们生活消费产生的生活垃圾,往往向湿地“倾销”,分解和消化这些有害物质的重任责无旁贷地落在湿地植物和微生物身上。生命力强盛的水生植物生来善于“忍辱负重”,污水的重金属、油污、含有磷、氮、盐的化合物等流经水生植物密集区,植物把磷、氮、盐等有害物质吸收在体内,化作自身所需的营养;把重金属及生活垃圾在吸附在根部,然后被微生物分解成简单的有机物沉积水底,变成湿地世界的生产原料。这些植物成熟了,它们的果实又是两栖类、鱼类、贝类、水禽类动物的美餐;枯死了的植株,被线虫、菌类分解成碎屑,一部分成为动物的食物,一部分沉淀为有机物,成为植物新一轮生命的营养。所有湿地生物之间就这样形成微妙的生物链---从低等生物到高等生物之间通过食物形成能量流动,使生物界成为一个内在联系的整体。生物链的最大价值在于以“多米诺骨牌”的形式,形成相互保护的网络,也就是这个强大的生态网络保护着整个地球的安康。
湿地世界最活跃的居民当然非水禽、鱼虾、昆虫莫数了。每一片湿地,都是禽鸟鱼蛙昆虫演绎生命乐趣的舞台。大到珍禽异兽,小到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它们彼此既有对立,又有合作,矛盾统一,互为因果,结成完整的生物链。全球禽类达590多种,80%的定居鸟和400多种值得保护的迁徒鸟依赖湿地生存;数千种野生动物中,70%与湿地相依而生;湿地昆虫更是不计其数。在那些远离人间烟火的河流湖畔,看似风平浪静,水波不兴,实则蕴含着无限生机,哪怕只是一汪静水,也演绎着纷繁的生命乐章。春天水草刚刚萌发,隔不了多久,再去看时已经铺天盖地,覆盖了荒凉的大地。无数知名的、不知名的昆虫滋生了,水里游着,水面飞着,泥里钻着,看着它们卑微而又自足的生活,我总是满怀敬畏。那些从南方飞来的水鸟,自由自在地栖息在草丛中,忙忙碌碌地营巢、觅食、育雏。在故乡天鹅湖的草丛里,我春天去时只看到了不多几只大天鹅,夏天再去,它们繁育的后代已经成群结队,遍布水面。还有白鹭、野鸭、鸿雁、黑鹳等众多的水鸟,它们和睦共处于同一领土上,彼此互不干涉,相互照应,尽情享受着生命的欢悦。青蛙、游鱼及许多软体动物,都是湿地之中最活跃的生命,丰茂的水草,给了它们天然的庇护。
在这个水上王国里,众多湿地子民之间尽管有纷争,有杀戳,有灭绝,有新生,但它们始终自觉维护着一种平衡与和谐。动物世界此消彼长,并不妨碍整个世界的和平,这个和谐的局面,这在生物学上称为“物种多样性”。湿地具有动、植物、微生物种类多样丰富的特点,是生物物种的天然“贮存库”和“交换库”,生物界一直有 “植物资源库”、“鸟的乐园”、“动物的天堂”、“物种基因库”、 “生物超市”等美誉。世间万物并非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尽管我们有时把动物分为益类或害类,而它们之间相互依存的复杂关系我们又知道多少?预测大自然的变化是困难的,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一个生态系统遭到破坏,所有与之相适应的生物都可能遭到破坏;如果一个物种消失,又常常导致20至30种物种生存危机。一种人工培育的作物其所有个体都具有相同的基因,因而没有一个个体拥有抵御某种疾病的特性,倘若疾病侵袭这种作物,就是这种作物的灭顶之灾。上世纪50年代,大豆孢囊线虫病席卷美国,该国大豆生产立刻濒临绝境,后来,得到了中国野生大豆,育种学家从中国选育出抗病力极强的“北京小黑豆”,利用它培育出了抗病的大豆品种,美国大豆生产才绝处逢生。1998年美国总统的科学顾问团做了一个报告--《与生命为伍》,提出一个概念:生物多样性是支持社会、经济可持续发展的活资本。
生物多样性同样关系到人类的健康和这个星球的永续。当人们生病的时候,要依赖自然生物来帮助恢复健康。多少年以来,人们从自然界中寻找伤病的治疗方法,动、植物为现代医药提供了有效的成分。保护地球动植物的多样性更有助于人类远离瘟疫。打破了的生态平衡,会造成生物界中携带病毒的物种群迅速扩张,病毒物种的天敌濒临灭绝,不断扩张的种群数量会让它们活动范围内的食物消耗殆尽,这时,除了被饿死外,自然界会启动另一个自我控制种群数量的法宝—瘟疫。曾经对非典研究作出贡献的美国科学家彼得·达斯扎科提出,2003爆发的非典,病毒源来自一种野生蝙蝠,它们把病毒传给野生哺乳动物果子狸,再传播给人类。艾滋病一直公认为是一种起源于黑猩猩的疾病。无论非典还是艾滋病,都是人类破坏生物多样性的进程中的不幸“产物”。要攻克这些困扰人类的难题,最终还得从自然界中去寻求良方。湿地的每一样生命都有天然的使命,它们存在的价值并非我们现有的一点生物学知识所能评价,对于庞大的生物部落,我们还未知悉的东西还很多,正如中学课本上一句有趣的话所言:“也许今天在路边见到的一株无名小草,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挽救人类生命的‘灵丹妙药’”。
我们可以轻易地改变一块湿地的命运,轻易地猎杀一只水禽、捕获一网鱼虾,这在若大的自然界里也许算不了什么大事,但灾祸总是潜伏不露的,一旦达到极致,它会酝酿一场暴发性的“生态政变”,颠覆我们自认为安然的生存空间。在湿地世界里,我们未知的东西太多太多,当你对自然满怀谦逊地学习时,你就会发现一切生命物质都有尊严,别看一只卑微的虫子,当你侵占或剥夺了它们的生存权时,它们也会奋起反抗。低等生物维护尊严的方式你几乎很难想像,它们会以“杀身成仁”的方式,还给人类一堆不知所措的瘟疫。多少年来,在万物共存的这片陆地之上,人类想当然地把地球当作是自己的牧场,一厢情愿地主宰这个星球的命运,实事上,从宏观世界到微观世界,人类能主宰的运数并没多少,比如海啸、比如沙尘暴、比如荒漠化、比如污染、比如瘟疫、比如资源危机……诸如此类的灾异时时威胁着、牵制着人类的作为,给盲目参与自然事务的人类提出警示。美国自然人文经典作品《沙郡岁月》的作者李奥帕德的一句话说的极好:“生态教育带来的惩罚之一,便是我们孤独地活在一个布满伤口的世界里。”
我们已经经历了的湿地生态破坏带来的危机,正在为一片片湿地的消亡而焦虑着。当你走近一片片湿地认真去观察,去聆听,去思考,你会发现湿地的存在对我们的确是多么重要。为了湿地的尊严,我们不妨多一点尊重,少一些霸道;多一点体贴,少一些冷漠;多一点宽和,少一些狭隘,让一切生命适得其所,创造一个人与自然界和谐与共的世界。和谐,不只是自然万物相处的尺度,也是包括“人”这一物种在内的整个地球的生存法则。
尊重我们所知不多的湿地世界秩序,保持湿地的健康,我们才会拥有一片片诗意栖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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