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春天

我看见了春天 自武汉封城以来，已经十几天了，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查看疫情报告，重症的、感染的、死亡的，看到那些不断攀升的数字，心隐隐作痛。随后醒来的妻子第一句话就问我，“多少人了？”我报了数目，她跟着也有了恐惧的沉默。 这时候，真希望一切都是假的。不是经常发生这样的事吗？人为的谎话多了，也许这一次也在作祟，那虚拟的人数里也有掺假的成分。我便安慰妻子，那么多人，肯定有数错的时候。妻子似乎信了，我看见她嘴角有了默认的微笑。 “我去买菜吧，再给女儿买点零食。” 或许得到了安慰，她一下子变得大胆了。我舍不得她出去。即使穿得再厚，裹得再严实，我的心也提在嗓子眼上。从武汉封城那天起，她已经出去两三次了。虽然我们的城市远在千里之外，但确定感染的人已经有八九个了，并且疑似的还在增加。商场、饭店、娱乐场所也都禁止营业了。从昨天开始，公交线路停运了好几个，即使还有，多是空空的车厢，留下司机一个人忍着寂寞。消息不断传来，又是封路，又是感染，又是寻找疑似病人。没有人再敢出去了，和我们相邻的另一条街上已经真的有人确诊了，我们所在的小区里，一天到晚静的出奇，人们都在做一件事，把自己躲起来。 “别买了，今天开始定量，从我开始，一天只吃一顿。”我拦住她，不想让她去。 “这个家不能没有你。”我苦笑了。 “更不能没有你。” 妻子说得很干脆，像是下了坚决的命令。她很少这样，我们从恋爱到结婚，每次做最小的决定她都要问我。而她的主意总是那么臭，以至于我每次都烦她，帮她拿了主意，她倒乐呵呵的像似得了宝，转而只剩下傻笑了。 “没事的，我走快一点，不和人打照面，买了东西就回来，一分钟也不会耽误。面也剩的差不多了，再不买，万一过几天没有了，那就真的断顿了。” 我知道拦不住她了，她如果做了决定，是拗不过的。 “那就戴个新口罩，网上说四个小时就要更换，你那个已经很旧了。”我还是不放心又叮嘱她。 “出去千万别说话，用眼睛表示，不张嘴，也就没有飞沫了。” 妻子像是得到了谅解，立刻愉快起来。看着她一件一件地穿衣服，我想改变主意，怕又扫了她的兴，还是没有说出来。门响了，我的心跟她一起下楼了。 家里顿时沉寂了，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阳光悄无声息地照进来，在窗户的玻璃上，泛起明晃晃的光。似乎不忍心丢下我，特意赶来陪我，把光热烈地照射在我身上。恰好有一束刺进我的眼睛里，和地板反射的光线一起，让人有些头晕目眩了。我好像突然置身在阳光里，站在火辣辣的烈日下，感受它的光和温度，完全到了夏季，头顶着烈日被暴晒着，马上就要汗流浃背了。 我想躲开它，又舍不得这明亮的光辉，任凭眩晕在脑子里旋转。那是最热的太阳，七月流火，我正在单位里接受任务，夏粮收购开始了。每天拖拉机，三轮车，一辆一辆的把粮食运来，热火朝天的季节，每一个走过来的人都是一团火。我喜欢光着脚站在麦堆上，就像是踩在金色的沙滩上，那热浪顺着脚底直钻进我的心里。麦子松软，像细沙在流淌，它就在我的脚下，很快变成了浩瀚的海洋。 我们忙碌着、喊叫着、热闹着，很快仓库里装满了，粮垛高的像山。作为最基层的粮食企业，我们也和农民一起，为祖国出力。我喜欢那些憨厚的农民，像麦子一样淳朴，为国家交公粮了，谁都愿意拿出最好的粮食来，送来晒干的麦子，也送来自己滚烫的心。看哪！白花花的粮食，在他们的手上流淌，很快又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丰收的喜悦，夏季的火热，我们在阳光下尽情地欢乐。土地上的人是幸福的，他们知道什么是汗水，什么是甜。 我往后退了一步，因为阳光又追着我围拢过来，光线照得人眼花缭乱。等离开了它的照耀，就像在烈日下突然走进了树荫里，顿时觉得清凉了。脸上有习习的风吹来，眼前又是一个金色的秋天。山清水秀，天高云淡，我似乎站在田野上，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果园。苹果挂在树上，红扑扑的脸，鸭梨大的吓人，都藏在树叶后面，还有玛瑙似的葡萄，晶莹剔透，大红的枣，远远望去，像火烧的云…… 天空海阔，大地辽远，空气在熟透的秋天，变得很甜。水是清的，叶是黄的，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一朵一朵升上来，跳跃着、簇拥着、变化着，一会像奔腾的战马，一会像洁白的棉花。真想扯下来，把它送给妈妈。对啦，等到了冬天，妈妈就有的事做了，那些棉花真暖和，装在被子里，像装了一个梦。 怎么还不回来？我从梦里走出来，冷风一吹，已经是冬天了。真冷啊，风呼啦啦地响，裹着阴沉的空气，逼我走在刺骨的严寒里。天很低，感觉全压在我的头顶上。树叶落尽了，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像一个孤独的人，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我想去安慰它，像鸟儿曾经对它说过的话，站在枝头，唱呀，跳呀。我想去陪着它，像树叶泛起绿色的浪花，飘飘洒洒，用温柔拥抱着它。我想告诉它，别怕。你不是孤独的树，你的根在地下，大地正把你抱的紧紧。我想告诉它，别怕。严冬很快就会过去，等春天来了，你的鸟儿就会回来，站在枝头，靠着你苍老的身上，为你唱歌。到那时候，你又长出了叶子，你又开满了花。 怎么还不回来？我的心七上八下，焦虑不安，心里计算着妻子来回的时间。超市就在十字路口，几百米的距离，往常早就回来了。我心咚咚咚地跳着，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似乎都能听到他的回音。沙发静静地躺在客厅里，像一个熟睡的老人。没有东西在上面，妻子收拾的很干净，家务都是她在打理，我很少插手。我决定的事总是跟她相反，我说买黄色的沙发，她就要买白色的，我说把窄的放在右边，她又说不好看。懒得理她，我也就懒得动手了。都随了她，怎么安排全在她的琢磨下，她说只要我不捣乱，家就一定变得很温馨。鞋放在哪里，衣服挂在什么地方，家具怎么摆放，她有了自己的主见，唯命是从的我们，这个家跟着一起听话了。 她出差离开过一段时间，我没有了约束，女儿也闹翻了天。鞋像捉迷藏，衣服也漂洋过海了。没办法，那些天经常错乱，左脚的鞋跟右脚的鞋变成了同父异母的兄弟，毛衣和毛裤谁也不认识谁，我想女儿的衣服，春夏秋冬，傻瓜才分得清。铅笔不见了，本子不见了，书包找了很久。不过很幸运，我没有把女儿弄丢。 砰的一声，妻子回来了，就像上次那样，风尘仆仆，带着笑容。 我看见她手上买的菜，全是我爱吃的。 “看，我今天去的早，都是新鲜的菜。我还买了一大包火腿肠，你女儿这下可有的吃了！藏起来，一天一个。”妻子像一个得胜归来的英雄，那些菜就像是战利品，陪着她的瘦小的身体，一起凯旋归来。 “妈，我想吃炸酱面。”女儿突然打开房门，从里面跑了出来。她个子已经很高了，站在妻子跟前，比妈妈高出半头了。 “好！”妻子一边换衣服，一边答应她。 “去，把起来的床铺收拾一下，自己动手。” “是！”女儿答应着，轻快地跑回自己的屋里，像一阵风，像一只百灵鸟，像快乐的精灵。很快，从她的房间里飘出清脆的歌声。 我扭头向窗外看过去，阳光聚精会神地照耀在大地上，把这个正在发霉的世界照的很暖和。我知道冬天已经走了，二月里，正是春天到来的时候。那梦中的树马上就要长出绿色的叶子，还有那些鸟儿就会像女儿一样，唱出愉快的歌。 太阳啊！你快晒吧！把人间晒热。到那时我们都到你的怀里去，跟春天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