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云中君
2020-10-17叙事散文薛暮冬
茅屋云叔去世后,云姨执意搬进了山头上的茅屋。所谓的茅屋,其实是1976年大地震时建的防震棚。茅屋有三间。是由毛竹,茅草,及泥土制造而成的,一到下雨的时候,便漏个不停。但是,无论村人和她的儿女怎么劝,云姨就是铁了心。这样,云姨一住就是好几年
茅屋
云叔去世后,云姨执意搬进了山头上的茅屋。所谓的茅屋,其实是1976年大地震时建的防震棚。茅屋有三间。是由毛竹,茅草,及泥土制造而成的,一到下雨的时候,便漏个不停。但是,无论村人和她的儿女怎么劝,云姨就是铁了心。这样,云姨一住就是好几年。直到她生命的最后时刻。
茅屋里几乎没有什么生活用品。只有一口锅,一个水缸,一盏煤油灯,一个盛米的瓦罐。那是八十年代初期。云姨弃绝了所有的物质生活,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远古时代。母亲特地给她买了一个手电筒,云姨态度坚决地把它馈赠给了我。云姨甚至很少点灯。她常常独自枯坐,望着满屋子的黑暗冥想。直到淘气的孩子在门口大叫了一声,云姨才被从幻觉世界中惊醒。看着来人,然后一声叹息。然后慈祥地一笑。
云姨在饮食方面从来不讲究。她吃的菜都是自己种的或栽的。她在茅屋前面弄了一个菜园。上面长满了空心菜,韭菜,大蒜,白菜。一到夏秋季节,总是郁郁葱葱的。云姨穿梭其中。有时候,她蹲在地里,那些植物比她还高。或者,她让自己也成了一株植物。这时,我看到云姨的两颊,总是飞满了红霞。云姨笑着喊我,来,冬子,我们捉迷藏。可是,我不敢,我担心,一不小心,云姨就变成了一棵大葱,我就变成了一个冬瓜。
云姨穿的衣服大多是补丁吧补丁,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记得她有一件棉袄,据说是云叔和她结婚时买的。穿了四十多年,她还是舍不得扔掉。我上了大学,云姨又亲手将之改造了一番,成为我一生最奢华的礼物。云姨不修边幅。但是,村里的人都说云姨最有风韵。特别是她美丽的微笑,宛如阳光里一朵白洁的莲花。
简居茅屋,几乎看不到现代文明对云姨娘的浸染。但是,云姨绝不死板,绝不守旧。云姨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时不时还有睿智的思想。云姨不像许多年后我在终南山里邂逅的那些隐修僧尼。我知道,云姨倔强的灵魂,始终在独自着承受内心的寂静与喧嚣。云姨总是一任宇宙深处的风,贯耳而过。在一堆堆孤独堆积的地方,让一种能量,顷刻催开所有的花朵。云姨真正做到了独善其身。慈祥,和蔼,可亲的云姨哪里也没有去。她一直生活在山头上的茅屋里,和我紧邻而据。即使许多年后,回到老家,我发现,云姨娘仍然站在那里,只不过,她已经活成了一棵开花的树,或一阕平平仄仄的鸟语。
石头
都说云姨是村里的神仙。我不相信,但是,又不能不信。云姨满头白发,额头上却几乎没有什么皱纹。她和云叔都是上海某大学的老师。因为被打成右派,才被下放到我的故乡,安徽全椒农村劳动改造。但是,云叔和云姨并不悲观。记得有一次,云叔很自豪的问我,你云姨漂亮吗?我说,当然。云叔显得很得意,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你云姨就是这样的云中君呀!我问,你们怎么会到这穷乡僻壤来呢?云叔长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这是因言获罪呀。
在我上大学之前,云姨谆谆告诫我,敏于行而讷于言,切记切记!许多年后,我仍然听出其中的苍凉和无奈。可是,云姨没有怨言。云叔去世后,云姨时常坐在家门口云叔搬回来的一块岩石上。云姨说,冬子,这是一块不同寻常的石头。我说,何以见得。云姨说,你看它,历尽这么多年的风雨洗礼,它仍然不倒下,仍然不消失,仍然黑油发亮,它能映照出人的心性呀。见我泛出痴呆的样子,云姨说,石头的表面肯定附着过这样那样的苔癣,或花朵,或泡沫,而现在,所有的外物悉数退去,只剩下石头,显露出寥廓的清澈。许多年以后,当我已经人到中年,当所有的浮华绝尘而去,我忽然觉悟,这是一个多好的寓意呀,生命其实需要双重打磨,外在的,和内在的,生命才能最终成其为生命。在云姨眼里,眼前的石头已经不是石头,而是黄金。出乎云姨意料的是,她在点石成金的同时,石头也把她化成了黄金。云姨是得道的黄金。
云姨总是意味深长地嘱咐我,冬子呀,长大以后,无论做什么,切记,不要贪。云姨的不少大学同学和同事,得知她的境遇后,从海内外过来看她。有的给钱给物,希望云姨的物质境遇能够有所改善。但是,无一例外地都被婉言谢绝。云叔瘫痪在床的时候,云姨的初恋男友从美国来探望她。要带云姨走。云姨指着已经不能说话的云叔说,你看,我能走吗?并且谢绝了他所馈赠的五千美元。云姨常常说,只要空下来,就好啦。我记得,那是春天,云姨站在桃花盛开的山头上,禁不住泪下潸然。但是,只要坐到门口的这块石头上,云姨便心如止水。
得知自己已经到了食道癌晚期,云姨不感到意外,也似乎没有悲伤。她仍然写字,画画,每天早晨到山头上看日出,给蔬菜浇水,给花草剪去干枯的枝蔓。云姨喜欢在黄昏的田野散步,用的是村里人未曾有过的姿势。我问云姨,怎么你走路的姿势,一会儿像仙鹤,一会儿像天鹅呀?云姨不说话,只是笑。云姨头顶雪冠,白衣飘飘,怎么看都是一个云中君。有时候,她站在茅屋前面的夕阳里,微闭双眼。那时候,我们谁也不愿打扰她。我看到,云姨又成了一块石头,一块金黄的石头,一块会思想的石头。在石头中间隐藏着云姨的脸庞。
止语
雪都下了好几场了,繁花绿叶离我们已远去多时,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和村人一起瑟缩着。如同那些冻结着的冰块一样,季节的表情冷漠无语。太冷了,我们只好在炭火旁度过寒冬。而隐居茅屋的云姨呢。她已经止语很久。是不是她的灵魂和花香鸟语一起,躲到一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过冬去了?云姨把自己禁闭在茅屋里,所需食物全靠正放寒假的我给送去。云姨吃得很少,也不说话,从早到晚在黑暗和寒冷中打坐。
后来,我听说,云姨止语已经半年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命令自己就这样止语下去。一百五十多个日日夜夜,云姨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只是偶尔走出这扇没有关闭的柴门。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云姨已经进入了生命的更高境界。冬天的夜晚,一间茅屋里的云姨,是一副弃置在岁月和寒冷中的空空行囊。披着冷月的衣裳,一个老妪回到了少女的水岸。可是,谁会回应,那些草色和花香的日子。所有的青春和梦都是带着翅膀的,飞走了就不再回来。只有一束微弱的火焰,照亮寒夜,如同石头砸进冰天雪地。当香消玉殒,天地之间,谁在用一只空空的行囊,无语地盛满寥落的月光?
止语的云姨真正做到了善护口业,不讥他过,我知道,她是在努力地积累往生的福德资粮。每天,母亲或我都会给云姨送去一日三餐,云姨默默接受,默默吃完以后,颔首微笑,又继续返回到自己的内心世界。云姨偶尔出门。到山上背一些泉水,和还有白雪的松针。传说,华山的玉女,就是靠吃松针,饮泉水过活,然后身体长满了绿色的长毛,然后成仙的。许多年以后,在华山,人们还能听到她的琴声,或者是看见一道绿色的身影在她过去居住的山峰附近闪电般地掠过。就像现在,我站在云姨的茅屋前,仍能感觉到云姨牵着我的手,坐在云姨的石头上,仍能感觉到云姨余温犹存。
到过茅屋的人都会惊叹,云姨把这里经营得一尘不染,屋里的山石草木打理得一丝不苟,就连柴垛也垒得井然有序,充满着诗意。整个儿给人以神仙洞府的感觉。可见云姨对大山对草木充满了情意,对菩萨对佛法充满了虔诚。她止语了,但她决非无语,而是用双手,更用心灵进行对话,同天地对话同自然对话,这才是最直接最真切的对话;她更用心灵来聆听,聆听大山聆听世界,于是能够听到世间最清真最美妙的声音。她从此彻底关闭烦恼之窗,开启智慧之门,世界因而更真实更纯净,境界因此更高尚更完美。
每每回到故乡,人去屋空,已然无语,但我总要对云端之上的云姨默默地点头致敬。 云中君 更多的时候,云姨喜欢独自一人在山头上散步。一朵一朵的小白云,在她的头顶上凝聚成波涛,似乎在筑着巢。还没有等到云姨在花朵边伫立一会,她的身边已经布满了白云。就像一群一群的白天鹅似的,云朵们层出不穷地向云姨围聚过来。云朵像云姨的孩子,撒娇似的把云姨推来桑去。云姨不说话,在云中散步,与云共舞,与云呢喃私语。阿弥驼佛。南武阿弥驼佛。 许多年后,我阅读了《观无量寿佛经》。佛陀向韦提希王后介绍了一种观想方法。开始是观想西方地平线上正在陨落的夕阳。然后是观想一大片水。水变成了一块琉璃地。琉璃地上出现了一个国家。中有宫殿园林,亭台楼阁,楼阁上装饰着彩灯和珠宝。这个国土里所有的声音,包括鸟声,树声和水声,都在演唱苦,空,无常和无我。这就是净土。也即阿弥驼佛,无量光和无量寿佛的国土。韦提希王后最终生于净土中佛前的一朵莲花上。据说,任何能够观想这片国土和阿弥驼佛的人,都是人中的白莲花,定能往生到极乐世界去。 记得有一次,我家的牛丢失了。我到云姨的山头上去找牛。我看到云姨依靠在一棵松树上闭目养神。一片白云,如同轻纱一样,在天风的护送下,从另外一棵松树的梢上飘来,到了云姨的身边停住。似乎低回留恋,不愿意离去。过了一会儿,云好像有了重量似的,忽然散开,飘飘上升,溶进又深又蓝的天空。我轻声的喊了一声云姨。云姨慢慢地睁开了眼,嗔怪地看着我,说,冬子,你不该把我喊醒呀,云已经把我变成了白莲花,你干吗把我从极乐世界喊回来? 云姨醒来的时候,浑身湿漉漉地。草编的阳光,从天空的深处过来认领她。这是春天的早晨。新绿正一点点从草根漫向山头上的云姨。又有几朵白云,飘过云姨湛蓝的眼帘,比白天还白。云姨仍在独自枯坐,千山顶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昨夜云随风雨去,到头不似老僧闲。云姨说过,她希望就这样在山里终老一生。但终究还是很多人不能理解。包括云姨的儿女。他们在上海都有很优裕的生活。他们多次来到山里,想把云姨接回上海。云姨没有给他们机会。她依旧一如既往地,神圣地过着这种近乎史前社会的生活。 在云姨看来,信念应该比经卷更为重要。信念就是微弱的烛火,帮助云姨把山路上的黑暗打扫干净。云姨觉得自己就是山村的一粒尘埃,散了就散了,没了就没了。那些山头,山腰星星点点散布的坟冢,就是最好的佐证。她说,当她再看云叔时,他的背影,已是一块墓碑。她不去关心,夜雨之外,风走了多久的路。云姨他们就这样在自己的云端散步,从云端之上洒射下来的阳光,却将他们的生命照耀得通体透明。他们的灵魂从此高蹈。 虹光身 记得那又是一个漫长的冬天。屋檐下的冰棱由粗到细结了一米多长,一根根,一排排。寒冬的氛围被渲染得淋漓尽致。鹅毛大雪仍在铺天盖地下着,不声不响,不停不歇。压得村庄喘不过气来。村人仍然时常看见云姨坐在山头,仰望虚空。她不说话,也很少吃饭。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看见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她是修行者。许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她是一个彻底的密行者。 云姨似乎生病了。但奇怪地,她却变得越来越快乐。当病情恶化时,她的儿子女儿说要带她去上海看病。她笑了笑说,我全都忘得差不多了,孩子,一切都是幻影,但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在云姨去世的那天,好久未下床的她,支撑着自己做了一件事。她无声地推开了来看望她的所有人,把门关上。然后,她将床上取暖的稻草铺到了堂屋左边靠墙的地上。这是我们家乡的习俗,是为即将亡故的人打地铺。 忽然,村人听到一种奇异的音乐从天而降。然后,云姨打开了门,说她就要走了,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死后一个星期不要动她的身体。村人为她换好衣服后,云姨坐在稻草上,缓慢而坚决地闭上了眼睛。此时神光满屋,异香扑鼻,经久不散。云姨坐化之后,但见一朵红云,冉冉升空而去。刚才还大雪飘飞,忽然间云开日出。
云姨去世后,家人把她的遗体包裹起来,邀请僧人和道士来为她诵经超度。他们把云姨的身体放在她平时睡觉的床上,而且不禁注意到,云姨的身体似乎在一天比一天变小。同时,奇异的彩虹般的光充满了整个茅屋。到了第六天,家人看见她的身体变得愈来愈小。在她死后第八天的早晨,安排下葬事宜,当抬尸人把盖布掀开时,发现里面除了指甲和毛发外一无所有。我知道,透过那些高深的大圆满法门,云姨已经将自己的生命带到殊胜而光辉的结束。所以,当她的生命终结时,她才可以让身体回缩到组成身体的光质。她的色深融化在光中,然后完全消失。这就是虹身或光身。 许多年以后,当我带着一颗疲惫的心回到故乡,只要一抬头,我就可以看见云姨,她正在云端漫步,脸上带着微笑。那种宁静,那种淡泊,一再让我为自己浮躁的心态感到局促不安。但是,在云姨住过的茅屋,在云姨伫立过的山头,我还是看到了草叶上的露珠,我还是看到了头顶上的星星,我还是听到山里的鸟语唤醒了我心里的另一片天空。原来,这一切并没有弃我而去。我忽然觉悟,我的每个姿势,当下就是清澈的动作和圆满的符号。我其实也成了云中君。我明白,最上乘的准备,就在此时,在这一世开始。
每每回到故乡,人去屋空,已然无语,但我总要对云端之上的云姨默默地点头致敬。 云中君 更多的时候,云姨喜欢独自一人在山头上散步。一朵一朵的小白云,在她的头顶上凝聚成波涛,似乎在筑着巢。还没有等到云姨在花朵边伫立一会,她的身边已经布满了白云。就像一群一群的白天鹅似的,云朵们层出不穷地向云姨围聚过来。云朵像云姨的孩子,撒娇似的把云姨推来桑去。云姨不说话,在云中散步,与云共舞,与云呢喃私语。阿弥驼佛。南武阿弥驼佛。 许多年后,我阅读了《观无量寿佛经》。佛陀向韦提希王后介绍了一种观想方法。开始是观想西方地平线上正在陨落的夕阳。然后是观想一大片水。水变成了一块琉璃地。琉璃地上出现了一个国家。中有宫殿园林,亭台楼阁,楼阁上装饰着彩灯和珠宝。这个国土里所有的声音,包括鸟声,树声和水声,都在演唱苦,空,无常和无我。这就是净土。也即阿弥驼佛,无量光和无量寿佛的国土。韦提希王后最终生于净土中佛前的一朵莲花上。据说,任何能够观想这片国土和阿弥驼佛的人,都是人中的白莲花,定能往生到极乐世界去。 记得有一次,我家的牛丢失了。我到云姨的山头上去找牛。我看到云姨依靠在一棵松树上闭目养神。一片白云,如同轻纱一样,在天风的护送下,从另外一棵松树的梢上飘来,到了云姨的身边停住。似乎低回留恋,不愿意离去。过了一会儿,云好像有了重量似的,忽然散开,飘飘上升,溶进又深又蓝的天空。我轻声的喊了一声云姨。云姨慢慢地睁开了眼,嗔怪地看着我,说,冬子,你不该把我喊醒呀,云已经把我变成了白莲花,你干吗把我从极乐世界喊回来? 云姨醒来的时候,浑身湿漉漉地。草编的阳光,从天空的深处过来认领她。这是春天的早晨。新绿正一点点从草根漫向山头上的云姨。又有几朵白云,飘过云姨湛蓝的眼帘,比白天还白。云姨仍在独自枯坐,千山顶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昨夜云随风雨去,到头不似老僧闲。云姨说过,她希望就这样在山里终老一生。但终究还是很多人不能理解。包括云姨的儿女。他们在上海都有很优裕的生活。他们多次来到山里,想把云姨接回上海。云姨没有给他们机会。她依旧一如既往地,神圣地过着这种近乎史前社会的生活。 在云姨看来,信念应该比经卷更为重要。信念就是微弱的烛火,帮助云姨把山路上的黑暗打扫干净。云姨觉得自己就是山村的一粒尘埃,散了就散了,没了就没了。那些山头,山腰星星点点散布的坟冢,就是最好的佐证。她说,当她再看云叔时,他的背影,已是一块墓碑。她不去关心,夜雨之外,风走了多久的路。云姨他们就这样在自己的云端散步,从云端之上洒射下来的阳光,却将他们的生命照耀得通体透明。他们的灵魂从此高蹈。 虹光身 记得那又是一个漫长的冬天。屋檐下的冰棱由粗到细结了一米多长,一根根,一排排。寒冬的氛围被渲染得淋漓尽致。鹅毛大雪仍在铺天盖地下着,不声不响,不停不歇。压得村庄喘不过气来。村人仍然时常看见云姨坐在山头,仰望虚空。她不说话,也很少吃饭。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看见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她是修行者。许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她是一个彻底的密行者。 云姨似乎生病了。但奇怪地,她却变得越来越快乐。当病情恶化时,她的儿子女儿说要带她去上海看病。她笑了笑说,我全都忘得差不多了,孩子,一切都是幻影,但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在云姨去世的那天,好久未下床的她,支撑着自己做了一件事。她无声地推开了来看望她的所有人,把门关上。然后,她将床上取暖的稻草铺到了堂屋左边靠墙的地上。这是我们家乡的习俗,是为即将亡故的人打地铺。 忽然,村人听到一种奇异的音乐从天而降。然后,云姨打开了门,说她就要走了,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死后一个星期不要动她的身体。村人为她换好衣服后,云姨坐在稻草上,缓慢而坚决地闭上了眼睛。此时神光满屋,异香扑鼻,经久不散。云姨坐化之后,但见一朵红云,冉冉升空而去。刚才还大雪飘飞,忽然间云开日出。
云姨去世后,家人把她的遗体包裹起来,邀请僧人和道士来为她诵经超度。他们把云姨的身体放在她平时睡觉的床上,而且不禁注意到,云姨的身体似乎在一天比一天变小。同时,奇异的彩虹般的光充满了整个茅屋。到了第六天,家人看见她的身体变得愈来愈小。在她死后第八天的早晨,安排下葬事宜,当抬尸人把盖布掀开时,发现里面除了指甲和毛发外一无所有。我知道,透过那些高深的大圆满法门,云姨已经将自己的生命带到殊胜而光辉的结束。所以,当她的生命终结时,她才可以让身体回缩到组成身体的光质。她的色深融化在光中,然后完全消失。这就是虹身或光身。 许多年以后,当我带着一颗疲惫的心回到故乡,只要一抬头,我就可以看见云姨,她正在云端漫步,脸上带着微笑。那种宁静,那种淡泊,一再让我为自己浮躁的心态感到局促不安。但是,在云姨住过的茅屋,在云姨伫立过的山头,我还是看到了草叶上的露珠,我还是看到了头顶上的星星,我还是听到山里的鸟语唤醒了我心里的另一片天空。原来,这一切并没有弃我而去。我忽然觉悟,我的每个姿势,当下就是清澈的动作和圆满的符号。我其实也成了云中君。我明白,最上乘的准备,就在此时,在这一世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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