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扬扬的暑假

　　　　　　　　　　扬扬的暑假


　　　　　　　　
　　　　　　　　　　　汤如浩 　　扬扬说，他不回来，不回来就是不回来。 　　电话里的他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妥协的余地，好像他是刘胡兰，绝不接受敌人的万般诱惑，说不松口就不松口。 　　那我让你上网，总成了吧？ 　　“不！”就一个字。 　　邪了！ 　　唉，就这么地吧。我叹口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信然。 　　先前，我向他提出的要求很简单：回家做作业。孰料，他却提出了谈判的先决条件——一块儿到老家呆几天，一并回来，然后坚决完成任务。我说，我培训，你妈看他们学校的窗玻璃，都得好几天，你回来，大家任务都完成了，再怎么着都行。可他不，说：“凭什么？” 　　这还得了？爸的话都不听了？我说我可要启用家法了，可他不怕。“你爸你妈要我农村呆着呢，你不听话？”我哭笑不得。 　　要不，公园玩去？广场怎么样？只要把每天规定的作业做完。 　　不! 　　恐吓和利诱都不起作用，这不是反了吗？ 　　扬扬是我孩子，十岁大一点，上五年级。暑假他放假比我早。那几天，我和他妈妈都在吭哧吭哧辅导押题监考阅卷，焦急地看那几个阿拉伯数字怎么奇妙的排列组合，心里锅沸了似的。留他一个人在家里，啃方便面看书看电视，也写了几页作业，烦了，觉得很没趣味，也不管我们学校有规定，一个电话就打过来了：“爸，你们学校什么时候放假？”其实，他肚子里明镜似的，他明知道还好有些日子。 　　我压着声音吓唬他：“小伙子，你别添麻烦了，校长就在门口，想让你爸挨尅？” 　　“嘁！”这是他的惯用语，“你们这些老师！”“啪”，挂了。 　　中午，我们夫妻俩用加速度做饭，切、炒、下、吃，均是超音速，更主要的是，锅里面多加水——孩子晚饭有着落——我们下午下班回家都晚上了都看见星星月亮了，别把孩子饿着。 　　可他不愿意了，嘟着嘴：“我要老家去，我看爷爷奶奶去！”这小屁孩，他也知道了说话要含蓄：剩饭可不是天天吃的。给他钱自个儿改善伙食去，他就拿着买卡，全刘备啊关羽啊张飞啊，有攻击力、防御力、画几颗五角星的那种——最近他对《三国演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和妻子反复商量权衡，但最终达不成协议——孩子小，一个人回老家谁也不放心。 　　机会来了！ 　　我侄儿在县城上高中，巧了，这天打电话过来，说放了假，收拾一下隔天要回老家了，问我有没有带的东西。扬扬耳朵尖，听见了，一蹦三尺高，抢过电话：“哥，我！”带你啊？把人笑得，你又不是东西。你是东西？他反唇相讥。嘿，什么话，没大没小！ 　　天上方一日，人间已千年。一天时间把他等得就像三年，一会儿打电话，一会儿打电话，我们阅卷小组的小领导对我心生怀疑，看了我一眼又一眼，肯定是揣摩：这家伙是不是磨洋工啊？我面带微笑，一句就把孩子给打发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着吧，你。” 　　等我把试卷阅完，分数登完，把我带的那些小兔崽子一个一个送出校门，回家一看，他早没人影儿——随他的哥哥回老家去了，溜这么快，这小子！ 　　回就回去吧。我们夫妻俩松了口气。想想孩子这一学期，还真不容易。 　　就说这学期开校那阵儿，我们夫妻俩都带班，管学生的吃喝拉撒，万事开头难，一点不敢怠慢，忙得鬼吹灯，没有中午和晚上，吃饭都胡乱凑合。他姨不答应了：“没见过这么养孩子的，早晨不说了，晚上总得给孩子吃饱吧？下午孩子我家来！”不容分说。她索性褫夺我们的抚养权。我们也就恬不知耻地默认了。但一阵子过去，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不给别人添乱吗？领回来了。他姨谆谆善诱：“再怎么着，孩子得把饭吃上吧，肚子饿着，怎么能把学习搞好？亏你们都是老师！”我们连声诺诺。 　　九月一日是他的生日。每年都过不上。一提起“生日”这个词，就跟我们翻脸。我说：“你娃娃生的也不是时候，你生十月一日不就皆大欢喜吗？”没话了，只会翻眼睛，嘟着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说点别的吧。写你作业去，要不看看书？ 　　写完了！不看！很怨恨的语气。吃炸药了？这孩子！ 　　“我的作业不用你管！你们什么时候管我作业了？你们管你们的学生去吧！” 　　我们两口子就哑口无言，面面相觑。我们管过吗？没有。 　　班额大，人数多，每年统考，分流，奖罚，下乡支教，压力就大，整天把教学活动当作体力劳动，一丝一毫不敢分心，身心憔悴。一回家，累得就像干了几天重体力活，除了匆匆弄口饭吃，别的什么都不想干，还在想明天的事情。自家孩子，最多就问：“作业做完了？”他已经习惯成自然：“完了。”言外之意是：你管得着吗，我的事情我做主。 　　他作业多。中午回来，一边吃饭一边写字。下午回来，也一样。每天都这样。有几回，我们回家，他已经睡着在书桌上。孩子也苦，从早晨六点到晚上九点，没有一点闲时间，我们这边学生都这样，他们学校还算是仁慈的。我们顾不上他的作业，能把肚子混饱不至于让他挨饿已经相当不错了。 　　孩子对我们失去了信心。说：“你们看看，某某的家长每天带他们打羽毛球。”我说，这还不容易？假期让你玩个够。可假期又有杂七杂八的事情耽误。“骗子，说话不算数。”他这样评价。 　　“爸，我那篇作文你给我打一下，修改一下，全校征文，说要上校刊。”这还不赖，做爸爸的，其他方面糟得一无是处，就这点还差强人意，给孩子树立点信心，培养点艺术细胞，最起码会诌两句，也行。可学校打电话来了，说某个小子闯了祸，班主任要协同政教处处理。没治。我说，自己打去吧，用搜狗拼音输入法。他趴在键盘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瞅，像地质学家在寻找稀有金属。 　　开会迟了，就零点零零分了。回家，看见我的枕头边放着一本荣誉证书，孩子获奖了！我高兴得一塌糊涂，他的卧室，一片漆黑，传出孩子均匀的呼吸声，睡得多踏实啊。可惜，我没有和他一起分享这份喜悦，我心里说；孩子，自个儿努力吧，其实，爸爸妈妈心里一直想着你，只是，工作忙罢了，要不，我们也会像别人家一样，黄昏时分，一家三口人，漫步在小道上，春天有花，夏天有绿，秋天有果，冬天有雪，我们走前边，你走后边，你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想怎么跳就怎么跳，总之，开心就好。 　　我想是他没有领情，或者说懒得搭理我们。他在电话里兴高采烈，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爸，奶奶家小猫猫真可爱，我带它吃虫子，它就吃了！”他把小猫说成了猫猫，猫猫，没见过吗，稀罕成这样？ 　　“爸，小鸽子怎么飞不起来？”飞不起来？怎么了？小呗，翅膀没有长硬，不是飞的时候。 　　“爸，小猪猪吃奶真可笑。”你也一样，小时候你就这样，小猪似的，吃不饱决不肯罢休。 　　“爸，赵奶奶家的葫芦，小葫芦，头上顶着花。”因为小，因为幼稚，它还不肯脱离母体，就像小鸟有嘴黄一样。 　　…… 　　我说，好吧，你先玩着，等我的事情全结束了，我也去，带你到我小时候玩泥巴的地方去，我们和一队的娃子们发生战斗的地方去，我一到夏天就放牲口、挖蜜蜂的地方去，然后，我们一块儿玩，想玩什么就什么，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好吧？ 　　电话那边，他“嘎嘎”笑着，就像一个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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