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龙池的雨,村巴子和三只猴
2020-10-17抒情散文敬一兵
龙池的雨龙池,这个湿漉漉的词汇,是四川都江堰市的一个地名,还是一个湖名,更是一只眼睛。从来没有人看见过,这只眼睛一样的湖泊,闭了眼帘打盹。它总是希望,所有的事物,都能进入到眼眶里,然后驻足,不再离去。比如头顶上的这片乌云,它就眼巴巴地盯了许
龙池的雨
龙池,这个湿漉漉的词汇,是四川都江堰市的一个地名,还是一个湖名,更是一只眼睛。从来没有人看见过,这只眼睛一样的湖泊,闭了眼帘打盹。它总是希望,所有的事物,都能进入到眼眶里,然后驻足,不再离去。比如头顶上的这片乌云,它就眼巴巴地盯了许久,也守了许久,看看躲在乌云里的雨水,能不能落下来。
终于,雨水落下来了。是第几场雨,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这场雨,是在地震走了,树木折了,亭阁木屋跨了,还有昔日的许多笑脸消失之后抵达的。起初落下的雨滴,很大,沉甸甸的,噼噼啪啪叩敲在树叶、瓦砾、废墟、池水、泥土和残垣上,疑惑之中,发出惊叹与问询的声音。之后不久,更多的雨珠,急不可耐地接踵而至,密密麻麻,连接成无数的线条,落在龙池的身上,变成一片细密的银白色小花,争相怒放。银白色的雨水,穿过瓦砾和废墟的缝隙,进入到黑暗的深处。那里有随风而逝的灵魂,有拔足追赶的思念,也有永远无法从地震惊恐中摆脱出来的衣物,碗筷,桌椅,羽毛和等待孵化的鸟卵。雨水和它们相遇后,是否有过语言,或者是肌肤的交流,不得而知。能够看见的,是短暂的逗留之后,由银白色变成了污黄色的雨水,从废墟的低洼处,线一样汩汩流淌出来,不停歇地带着废墟下的碎屑,沿了地面沟槽的走向,纵横交错,弯弯曲曲地汇聚成更大的水流,朝了生长有头发般茂密的森林箐沟,倾泻而去。雨水中,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即使有,也不忍心落脚。脚只要是无意落在了雨水的地表径流中,不息流淌的水,就会沿了鞋的边缘,波浪那样簇拥,迅速漫过脚背,甚至将脚彻底淹没,然后继续朝了水要去的地方,流淌。雨水的流淌,其实就是废墟下那些灵魂在流亡。谁敢否认说,污黄的色泽,不是流亡灵魂眼里淌出来的眼泪?漂浮的碎屑,不是流亡灵魂寻觅的身影?
龙池无法挽留一场雨,就像它无法挽留被地震掠夺而去的木亭,吊脚楼,游客欢快的笑声,甚至是一片微不足道的树叶,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或者一个蚁穴。这不能怪龙池没有情义。即使伤痕遍体,龙池能够在地震后留存下来,已经不容易了。感恩吧,向了龙池,还有龙池的雨。因为,龙池像一张照片,留住了所有去过那里的人的记忆。龙池的雨,像一块温柔的纱巾,一遍一遍拂去遮盖在记忆上的污垢尘埃,让人的记忆,随时随地,都能够绽放出洁净的言辞和歌谣。
村巴子
村巴子,一个48岁男人的绰号,在龙池四周,响当当地流传开来。小孩子哭闹不吃饭,就会有一个声音说:快吃饭,要不村巴子来了!看见有女人抱了小狗在龙池边溜达,如果这女人比狗还长得难看,一定有声音从她的背后飘来:她抱狗,还不如让村巴子来抱狗,真是糟蹋了狗。甚至做小生意的婆婆大娘,为了争得一块好地盘,相互戳了脊梁骨骂天,也会把村巴子挂在嘴上:你憋慌了呀?你找不到男人了呀,就去找村巴子呀!说不定村巴子还看不上你呢!
这些话语,无论村巴子听到还是没有听到,他的脸上,都爬满了笑容。不是响当当的绰号让他得意,也不是人们把他牢牢挂在嘴巴上让他高大起来了,他平时就是这个样子,傻傻地笑着,哪怕是他进入了梦乡,傻傻的笑容,还是顽固地赖在他的脸上,不肯离去。村巴子犯傻,生活几乎不能自理,没有工作,没有老婆,甚至就连稍微固定一点的安身之处也没有,除了一身脏兮兮的衣服,以及成天四处游荡的邋遢情形。生活在龙池边上的人,都知道,要不是他的哥哥,不忍心看他找不到一碗饭吃,找不到一个窝睡觉,托人在龙池景区给他找了一个扫地的活计,村巴子的结局,还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其实,说村巴子犯傻,有点夸张。他懒惰,倒是真的。游人和景区工作人员经常出没的地方,他扫得很仔细,给人勤快的模样,路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人烟稀少的路段,他就装模做样用扫帚在地面上比划几下,然后就躲到树林里去抽烟磨洋工。如果是下雨天,他就会借口路面潮湿不好扫,卷缩在被盖里面不肯起床。他知道,在别人废弃的木屋里,潮湿的地铺,脏得发黑的铺盖,几天都不洗一次的碗筷,还有从外面捡来的矿泉水瓶子和空瘪的易拉罐胡乱堆放的空隙处,塞满了草帽,鞋子,脱下来的脏袜子和扫帚撮箕等东西,都会散发出他已经习惯了的霉臭味道,除非有紧急的清扫任务,捏了鼻子进来找他外,平时是不会有人光顾他的寒舍,即使偶尔从他的寒舍边上走过,别人也是加快了步伐,连多望一眼他寒舍的意思都没有。如果有人说他的生活,会像之前的邋遢样子继续下去,肯定是错了。地震之后,所有的人,都撤出了龙池这个危险而又令人伤心的地方。离开了龙池,他能到哪里去呢?没有了依靠的他,只能够选择留下,孤零零一个人与废墟做伴。龙池就是他,他就是龙池。白天,他在废墟下面刨寻食物和有用的物品,然后,默默拿了扫帚,清扫七凸八翘,到处都开了裂缝的道路。夜晚,他独自坐在自己搭起来的小塑料棚里,数天上的星星,或者聆听风与树叶的对话。几天之后,才有救援的人,来到龙池,给孤独可怜的他,送来吃的,穿的和用的东西。人们再次劝他下山,离开龙池,他没有语言,只是一个劲地用手在扫帚上摸来摸去,眼光盯着塑料棚边,洗后晒在树枝上的衣服,许久都不肯离开。
没有语言的语言,令人辛酸。没有流淌出来的眷恋情愫,让人感动。人们都相信,村巴子,这个卑微的符号,已经和龙池的小草,连在了一起。
三只猴
生活在龙池的猴子,原来有十多只,是一个大家族。
它们始终记得,龙池是它们的寄居地,它们的根,是扎在东北的一个动物园里。通过猴王,它们与一个河南懂猴语的人,达成了心灵上的契约,必须保证顿顿有包谷粒吃,不能饿肚子。保证获得了承诺,这群猴子,便随了河南的“猴人”,沿循赚钱的道路,完成了一次长途迁徙,先于地震两个多月,来到了龙池。
那段时光,森林,太阳,龙池水和游人手里的食品,是属于猴子的。每天,猴子们都是在树上,先于人享受到第一缕阳光的抵达,并在越来越热烈的太阳光抵达的时候,要么趴在枝干上,要么四肢叉开仰躺在缜密的枝丛中,甚至三两只猴子搂抱了坐在桠条上,你给我捉虱子,我为你梳理体毛。直到游人逐渐多了起来,猴子们便按照预先的约定,纷纷窜下树,成群结伙立在路中央,向游客索要食物。游客给了食物,猴子并不表示感谢。不给食物,猴子就要抓扯人的裤子,发出“吱吱”的愤怒叫声,以示抗议。人在猴子的眼睛里,形象并不像我们自己想象的那样好。它们知道,不能够与人走得太近,只能够保持邻居关系。那些宠物猫连老鼠都不敢吃,离开了人就会饿死的情形,还有宠物狗,一旦生了病,或者主人另有新欢,就只有在流浪的路上忍饥挨饿的事实,就是一面面镜子,立在猴子的眼前,让猴子看见了与人走得太近,是个什么下场。猴子对游客始终存有戒心,甚至,对它们的老板,那个河南的“猴人”,也是不大信任的。河南的“猴人”,见游客每天都给猴子食物,心生窃喜,又可以节约猴子饲料的开资了,自然,他每天给猴子的包谷,也就大大减少了。猴王对“猴人”的举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不动声色观察了很多天,“猴人”都没有察觉,也没有按照事先的约定投放规定数量的包谷。猴王终于愤怒了,通过肢体语言,而不是“猴人”能够听懂的猴语,向猴群秘密传达了对抗“猴人”的指示。于是,即便太阳已经晒到了屁股上,猴群依旧在高高的树上睡大觉,或者就干脆跑到人看不见的地方躲藏起来,不给游客表演讨食时的滑稽动作,也不给“猴人”留下一点宛如将军指挥士兵的风光面子。与猴子沟通,不如与钱沟通,是“猴人”的抉择结果。但他没有料到,与其挨饿表演,不如绝食罢工,是猴子的抉择结果。这样僵持了几天后,见还是没有多大的改变,猴王就率领猴群,向了山峦的深处,去了。它们走得这样决绝,除了“猴人”背叛的因素外,是否还有感知到了地震就要来临的原因,不得而知。
只有三只猴子,在猴王与“猴人”之间,为了不受寻食的劳累和艰辛折磨,选择了后者,留了下来。可是三只猴子,还没有完全享受到人的惠泽,地震就发生了。地震前脚刚到,“猴人”就吓得一塌糊涂,拔腿就跑,把三只猴子,“出卖”给了地震。直到地震后几天,寂静的龙池,还能够看见三只可怜的猴子,到处寻觅食物。三只猴子,有没有在孤独的悔恨中,思念它们的猴王和猴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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