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亭亭玉立在水中央

　　
　　又是一年仲夏时，蝉上密枝绝俗唱，虫隐草间瑟瑟鸣，而莲，却静若仙子般亭亭玉立在水中央。 　　莲不说话，莲只是脚踩大地，仰望着青天，尽其一生地生根，长叶，开花，结籽，将所有，毫无保留地交付。 　　莲的一生湛湛晴明。正如周敦颐《爱莲说》所云：“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 　　然而，当莲还是一只长着满身茸毛、憨态可掬的藕芽时，就以一种谦卑的姿态匍匐于一片淤泥了，它切切地期待，期待长成一株真正卓卓不凡的青莲…… 　　每每凝视一株莲，不敢相信，尘世，竟有这般圣洁之美，莫非，你不是凡间之物吗？ 　　莲的脱俗之美自不必说，而使人心生敬畏的，却是骄阳下莲叶那青碧无尽、翠盖连天的磅礴气势，它轰轰烈烈地将绿意尽情地铺展、张扬，在炎夏一切都变得昏昏欲睡时，独它存一份难得的自醒。明末清初，癫僧朱耷善画莲，他的水墨荷花，境界之高拔，意境之清旷，是今人无法比拟的，然他却用放纵的笔墨，着意横扫出一片片铺天盖地、翻江倒海的翠盖，几乎将挺出的朵朵莲花淹没，可见，古人朱耷，早已视莲叶为超脱世俗之物了，若他知道后人用莲叶瘦身美容，清除身上的瘀毒血蛊；若他知道后人研究发现，在莲叶向四外伸展的细密脉络间，附着着无数个拒绝尘埃侵蚀的纳米级颗粒，并因此研发出许多高科技成果；若他知道，后人中有一个叫西溪的痴人也能一知半解地读懂他的画，癫僧朱耷该会一扫久积的沉郁，快意地大笑了吧？ 　　每逢去淀上，我都会踏着一块块石板铺就的窄径，走近浩荡的莲丛，揽一叶翠盖相依，在染绿了的叶荫下享受它的清凉，阅读它不染一丝微尘的清风大雅，见那珠露滚动在莲叶之上，便暗暗想，纵是今生不能作一枝莲朵与这深邃的绿意坦坦相照，象莲叶一样，高擎一枝青碧行走于蒸腾的尘世，掬一生清清爽爽，或者，做一滴清露莹转于叶心也好啊！ 　　因了对莲的爱，情愿将莲渗透于人生的每个细节。 　　世间，养命应天之自然物华，列为上品者举不胜举，但尤爱莲子养心之妙用，常来煮粥啖之，只为清一清自己浮躁的心气。与友交往，也少不得以莲子相赠，顺便递上一句祝福：快乐小鸟常住心树。而今想来，这“树”必是一株莲才适合种植在心灵这片土壤之上的。莲，那么努力的开放，只为生根结籽，然后跌伏，归于苍茫。而独有那莲蓬，昂然向天，它等着一只船儿荡来，被采摘，被捧在手心，幸福地听着收获者一声声喜悦的赞叹。初冬，你若去淀上，还能看到折去莲蓬的枯梗，孤鹤般地独立水中，小鸟象一朵闲云，落于上头，既使你走近，它也不会惊慌失措地飞走。再看那莲，修炼至空静之状，心无一物，留给幸福更广大的空间，小鸟怎会不常来光顾呢？ 　　闲来无事，把一盏莲心茶，看它绿茵茵的慢慢在水中起舞跌纵，当细紧纤秀的连心沉入杯底，茶汤一层层泛起青澜，啜一口，苦中带着清幽之香，到底是清心解毒的佳品，顿觉神定气宁，犹如一缕凉风扑面来。难怪有人将莲心比作禅韵，真的有禅意在里头啊！尘世，蒸腾着万千纷扰，难免带给人虚华与浮躁，心灵当时时与这连心一般，沉淀后，渐渐趋于澄碧，再尽尝生命苦涩后的缕缕幽香。饮一饮莲心茶吧，那里面有禅的芬芳…… 　　日子还在盛夏，而我铺展在岁月画案上的素宣，一株莲先一步走到了秋天，决绝地折伏成一种回归的姿态。 　　爱莲，却不仅仅沉迷于它盛时的美丽，十月，秋色起伏，岁华摇落，那夏日青碧无穷的万顷荷田，演绎成一塘枯梗、满淀惨烈，花，献给了季节，籽实，献给了岁月，香，献给了送远的清风，这莲的慷慨、悲壮之美，怎不使人生出镂心刻骨的大爱呢？ 　　我不相信人世有什么转生之说，但我承认莲的生命是一种真正的轮回，在莲的身后，是无边的绿意与不绝的盛放。莲的弯曲与折伏，让人感觉，她随时会在岁月的追光里弹起身躯，将生命静植于天地间，聆风听雨，迎着秋的萧瑟…… 　　“死亡在上，生长在下”。莲是向死而生的，当莲一日日归于苍茫时，脚下的莲藕却在淤泥里爬行，延续着莲的生命。 　　北方人收获莲藕，不用偏叉，不用手挖，象踩玉，赤着双脚，下到齐膝或更深的水中。深秋那刺骨的冷，不知让踩藕人打了多少个寒颤，而当双脚深入到淤泥中，就不感觉冷了，因为，淤泥中有藕的呼吸，有藕生长的热烈。这时，踩藕人就开始翘起脚尖，慢慢摸，只要脚尖碰触到横卧着的东西，并听到‘咔嚓’的断裂声，那一般就是踩到藕了，然后用脚趾一拱，把藕水淋淋地提上来，提出水面的藕真象踩到的一枚玉，冰晶玉骨的洁白，托在手上，如刚刚出生的婴儿。 　　一枚玉，要躺在铺满河床的鹅卵石间，经受千百年岁月的冲刷和沉淀后，才能温润美丽地呈现在我们的眼前，佩戴在我们的身上，而莲藕，是一种古老的植物，不知它从冰期前走到今天，经过了多少季节的轮回，依然能够缄默地卧于污泥中，澹然承冬之严酷，秉春之生机，接夏之繁盛，纳秋之殷厚，才有了骨香血馥的品质。 　　明白莲为何如此超脱了，因为莲有藕这样不俗的根。 　　莲，该开花时开了，该结果时结了，该凋零时凋了，生死亦无悔。 　　你看那水上浮萍，随波逐流，漂着漂着便迷失了方向，最后，它在生命档案中再也无法找到自己，只能无奈一生，悔恨一生。做莲一样的人吧，行也端庄，寐也坦然，既使梦里也不会丢了自己。匆匆忙忙尘世走一遭，引用于丹的一句话：只为认认真真地做个自己。 　　三更雨殷勤，蛙在鸣，风在唱，莲不作声，莲，亭亭玉立在水中央。 2008.7.20日 西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