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山洋芋的味道

　　　在我童年的美好记忆中，最让人感怀不已的就是山洋芋了。那时，我曾经认定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大概莫过于山洋芋了。我的故乡虽然是在一个出产山洋芋的高寒山区，但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前那个物质生活极端匮乏的年代，对我们这些经常处于饥肠辘辘状态，有时甚至连“干牛屡粑粑”都想啃几嘴的山乡娃娃来说，吃洋芋既是一种令人淌口水的诱惑，更是一种奢望。小时候，我曾经认为，可能只有皇帝老儿才能够天天不愁有洋芋吃。于是，我曾经暗暗立下过这样的雄心壮志：将来我人生的最大理想，就是一定要天天都能够美美地吃洋芋。当然，如今的孩子们对洋芋同样也是情有独钟的。不过在吃法上彼此却有很大的区别。他们喜欢吃的是干焙洋芋丝、油炸洋芋条以及烤土豆片等等，而我们当年所爱吃的则多半只是火烧洋芋。 　　 吃烧洋芋的方法主要有三种，一种是烧吃“火巴(音ba，火字旁一个巴)洋芋”，即将洋芋掩埋在火辣辣的灶灰里慢慢地焐熟，其味道是面都都的，另一种是烧吃“火皮洋芋”，也就是把洋芋丢进通红的炭火堆中急急地烤炙，并烤炙到夹生半熟的程度就吃，而且是夹生半熟一层就啃吃一层，即边烤炙边啃吃和边啃吃边烧炙。这种火皮洋芋啃在嘴里的时候还会“吱吱”作响，其味道是脆生生、甜滋滋的。还有一种是“窑焖洋芋”，就是在野外的地上先刨出一个洗脸盆大小的土坑，然后用柴火将土坑的四壁烧得红彤彤的，再将洋芋搁置进去盖上一层厚厚的土焖起，半个来小时的功夫便可以大功告成了。这样烤炙出来的洋芋的心子是面都都的，其外壳则是香香脆脆的。但这一般只有放牛娃娃才会有这种闲心和雅兴。我平常最爱吃的便是火皮洋芋。这种火皮洋芋，至今我也百吃不厌，甚至还一度以为这乃是天下最好吃的美味。可惜的是，当年天天坐在火塘边烤火，烧吃洋芋方便，却有洋芋烧吃的日子寥寥无几，而如今，洋芋只是几毛钱一公斤，却缺乏相应的生火的条件，因而想吃烧洋芋同样也不那么容易。 　　 前些年的某个冬天，我以喜欢烤火为借口，天天晚上都要旺旺地拢一盆栗炭火，自然也就天天晚上边烤火看电视边烧吃火皮洋芋。不料好景不长，还没享满一个月的口福，我就竟然吃得口里犯苦、痰火攻心，并乐极生悲地躺进了医院。这时我才发现，尽管我对烧洋芋的“痴情”不改和“贪欲之性”难丢，可自己的身体却毕竟难比青少年时期了。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妻子都不得不对我实行严格管制，一短时间内再也不准我“沾摸”烧洋芋这种东西。当然，她也非常理解我对烧洋芋的那种无法割舍的浓郁情结——这种情结如同那些“有肉不吃豆腐”的人一样，我则不仅可以称得上“有烧洋芋不吃肉”，而且还恨不能天天用“烧洋芋当饭”。因而，当我身体完全恢复后，妻子便又时不时地给我一个惊喜——隔三差五地弄几个火烧洋芋来给我解解馋，只是再也不准我没完没了地憨吃猛胀了。

　　 农历六月份的火把节前后，是挖山洋芋的季节。在我现在回想起来已经多少显得有些遥远的记忆里，小时候那些生产队挖山洋芋的日子，是我童年所感受到的我们那一带山村最欢乐的时光之一。当年生产队的洋芋地大都在远离村子的山坡上，每当挖洋芋日子的中午时分，洋芋地周围的旷野里便四处燃起一堆堆熊熊篝火，人们纷纷去洋芋堆上三斤、五斤地称洋芋来围在火堆边烧吃。记得当年生产队的时候，一般而言，收什么的时候参加做活的人们就可以免费饱餐什么，如收苞谷的时候大家即可以免费放开烧吃青苞谷，打核桃日子人们便可以免费大吃煮核桃。唯独挖洋芋的时候烧吃洋芋则是要称斤计数的，各家各户的人所烧吃的洋芋，在傍晚按人头分洋芋时都要从其应分到的份额中如数扣减，由此可见山洋芋的珍贵。不过由于这个季节，村子里家家户户灶房的篾笆楼上都堆积了如山的山洋芋。这时不论走到谁家，热情好客的主人就会叫娃娃撮一些山洋芋捂在火塘里来招待客人。 　　 我们那一带的山坳里，当年所种植的洋芋，主要是火山洋芋。种火山洋芋是比较艰难辛苦的：先是要挑选一片灌木林丛生的土地，或至少也是要撂荒多年的土地开垦出来炕起，接着是要砍些树木树枝堆成一棚棚把子，待把子晒干后，再在把子上堆上一些土块烧些火灰，最后才将洋芋种子拌拢火灰种下去，之后还要一沟一沟地蓐草和一塘一塘地在洋芋茎杆根部耢一个护根的土堆。而当洋芋开花的时候，山野便迎来她最美丽的季节。当年，望着满山满洼洋芋地里开出的黄、白、紫、粉相间的蔚为大观的洋芋花，我心里往往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欢欣激动。在洋芋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时节，如果实在想吃洋芋，人们就去“骟洋芋”，即在洋芋垄下方刨一个洞直达洋芋的根茎底下，然后将其中已经长成拳头大小的洋芋小心翼翼地摘取出来，而将那些蚕豆大、核桃大的洋芋依旧留下来，又重新将土埋回，让它继续生长。我们家乡的火山洋芋大约有白洋芋、红洋芋、麻洋芋、乌洋芋等数个品种，其中白洋芋、红洋芋的数量最多，其它品种只是间或有一点。从品味上看，白洋芋、乌洋芋的口感比较绵糯，红洋芋的口感则比较甜脆。烧洋芋的时候，有的人还专门喜欢挑一些带点腐烂的洋芋来烧吃，这种烂洋芋烧出来以后，有一种既像药味又似带点酒味的特殊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