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住校旧事

　　我从高中时候才开始住校，距今20多年了。栖身的大宿舍是一趟平房，原来是教室，新教学楼落成了，便把桌椅撤去，改成了宿舍。 　　房间里搭上下两层木板通铺，上面铺着内装稻草的床垫子，一端留有窄窄的炕沿儿。管内勤的老师用皮尺每量出45厘米的宽度就用毛笔在炕沿上画出记号，并写上编号。等我们外地学生入校报道之后，就按照先后顺序被指定到一个通铺上的号码，我被分到43号。于是，这个号码所属的45厘米，就归我使用了。那个宿舍住有60多人，记得是初中加上高中一、二年级所有住校的女生。 　　在45厘米宽的铺上，展开铺一个褥子是要过界的，只有把褥子对折，塞好多出的边，跟两边同学才能相安无事。那个年代里，同学们都正长身体，记忆中无人体形超胖，所以睡着45厘米的床，倒没觉得挤。有同学自嘲，住在这里翻身都得喊口号，靠大家整齐划一的动作才能如愿以偿。以我的体会，位置确实不宽，但这种说法也含有夸张成分。 　　我住下铺，总觉得被子潮潮的，母亲就按照通铺的长度，缝了一个45厘米宽的口袋，装上适量的珍珠岩（当地房子的棚上填充物，有保温、防潮的功效），按扁后给我当床垫子，潮湿问题解决了，但这个口袋总是透着一层面粉一般的灰尘，轻易是不敢动的。被灰尘围着的滋味，是让人讨厌与难受的。 　　通铺没有拉帘的条件，自然谈不上个人隐私。屋里点着一个日光灯，临睡前总要明灭几次，在众人的唏嘘中，总有人解释，某某在换衣服，怕走光，只能频繁关灯。都是女生，还有这样的顾忌，真怪当事人矫情。 　　人多嘴杂是一定的，宿舍在晚上10点钟后，电闸一拉，随后的卧谈会开始了，闹吵了一阵后，多数人闭了嘴，但是总有几人意犹未尽，谈笑声在黑暗中回响着，蒙着头也不管用，实在忍受不了，便有人粗着嗓子喊几句，令当事人自觉。往往很见成效，吵闹声不是嘎然而止，也会瞬时压低了声音，然后跟夜一般地沉寂了。 　　有的同学想延长学习时间，总在熄灯后，点着蜡烛放在炕沿上，半躺半卧地拿着书看。这种刻苦的精神令人钦佩，但也有火灾隐患。某一天早晨，我睁开眼听着宿舍人都在议论昨晚的惊险。原来，一位点蜡烛看书的同学，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手里的书压在烛火上，书烧起来了，弄的满屋子烟。被呛醒的同学，眼疾手快地把书扔到了水盆内，开窗开门放烟。一番折腾之后，所幸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如此喧闹，竟然未能惊醒所处一室的我的美梦，真有些不可思议。家乡人称，某人睡觉不警觉，让人抬走不都知道，恐怕就是如我这般的境界？ 　　高中时期，如果谁有恋爱，总要当一件新闻被津津乐道。宿舍人多，说话的人声音若大些，效果跟开新闻发布会无异，室友有各年级的女生，一条消息传遍全校，也不是什么难事。当时大学教育不普及，考上的不亚于鲤鱼跳龙门。鲤鱼不多，龙门又太高，从高二下学期开始，自觉考学无望的人就开始考虑终身大事。有志趣相投，脾气秉性又合得来，自然不会放过。三角恋爱也时有发生。不过，恋情都是在比较秘密的状态下发生、发展着。可是有一次，一个女生竟然和校外的一个女子成了情敌。被那个女子的母亲堵在宿舍内大骂。懵懂之余，打听别人才恶补了本次事件的来龙去脉。也许，成熟较晚，还是想走出农村，离开土地的愿望太强烈，倒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中，可以心如止水地学习，确实不是一件容易事。 　　冬天的取暖是烧着一个大铁炉子，雇一位老大爷掏灰、添煤，一直烧到关灯。平时仗着人多，室温尚可。但到了隆冬几日，第二天早晨睁开眼，见到被头粘着因呼吸凝成的白霜，脸盆里的洗脸水冻成冰，都不用大惊小怪。起早用功的同学，就砸开冰，用含有冰碴的洗脸水抹下脸，就去教室了。 　　吃饭都是去学校的食堂。食谱一成不变，中午玉米面窝头。早晚玉米碴子粥。有时候嫌端着饭盒往返在食堂、宿舍之间麻烦，索性在晚上多买粥，放了一夜凝成了粥冻儿，权当早餐。吃着倒别有风味。高中三年都是如此，而我竟然没吃够玉米碴子粥，真不能不算奇迹！ 　　临近毕业的时候，家里特意增加了我的伙食费。于是，午休了，为了在镇中心的饭店能够吃上热乎烧饼，就快步往外跑。当时的校门口冷清，没有摆摊的，更无副食店。饭店的国营体制，也让个别服务员的态度高高在上，我们排在窗口，举着钱和粮票，胳膊伸进去老长，嘴里喊着购买的烧饼数量。但是，人家慢条斯理地说，大票破不开，谁有零钱卖给谁。窗外的队伍骚动起来了，大家互相转借，或者一人出面买回去给大伙分。待几口吞了好容易到手的烧饼，就得抓紧往学校跑。因为，快上课了。 　　三年之后，高中毕业了，离开了那一排作为宿舍的平房。一直记得窗前的甬路，南端有几颗榆树，在树间绑着铁丝当晾衣绳。而树的附近，更是大家泼洗脸水，洗衣水的地方，衣服挂在这里，又有树荫，自然干得慢，但我们却没觉出有任何不便。 　　冬天的时候，泼在树下的水自然都冻成了冰。随着气温越降越低，冰越来越厚，越来越硬。有一次，一个同学借我的脸盆洗衣服，倒水的时候，手一滑，脸盆飞了出去，摔在冰面上，掉了一块儿拳头大小的漆，还磕瘪了一块。我倒不觉得心疼，却连连安慰人家。直到放假回家，妈妈看着脸盆的惨状，连连叹息，我看着艳丽的盆底图案，配着素雅的盆壁，二者搭配是多么地相得益彰，但如今……像一个孩子摔个跟头，本来无所谓，见旁人表现得如此惊讶，便也配合地哭几声。谁知道，却被安慰得弄假成真了，索性大哭个够。我便也跟着心疼起来。 　　一个人生命中的经历，对个性锻造真是大手笔。一块好钢经过淬火才能获得硬度，我本俗人，但被艰苦磨砺的青春迸发出的进取热情，却改变了我的人生，是本家族第一个靠学习改变命运的人。 　　住校生活，随着岁月流逝，遗憾被装裱成一种残缺的美，那段日子被映衬得越发葱茏鲜明、激情四射，竟然连回忆都洋溢着温情。 　　时光真是一个魔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