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端午节的蛙声

　　　　　　　　　　　　　　　端午节的蛙声 　　　　　　　　　　　　　　　　　 文/又凡
　　没有五月初五应有的暴热，感觉很长时间没见到太阳了，好多年那么长。这是一个烦闷的端午节，天空东一块西一块尽是破布般黑的灰的云，天空下淡绿的秧苗不知何时竟也已经犹犹豫豫地把坝子填满。秧苗还没有长稳，在田里东倒西歪的样子仿佛醉酒。
　　亮汪汪的坝子，聒噪的蛙声，总让人不安稳。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季，不止一次和父亲走一段长长的夜路，脚很痛了家依然还很遥远，心里的怕不敢说出来，甚至究竟害怕什么凭五六岁的智商也无法完全明了。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直到走进村子，跨进家门。记忆中父亲总要多遍告诫：哪里黑踩哪里，白的亮的是水。告诫无效。黑呼呼的踩上去毕竟心虚，总是看哪里白哪里亮踩哪里，结果噼哩啪啦走得水花四溅。父亲在身后哈哈大笑。后来终于学会往黑的地方下脚，只是每一步都还是悬着那么一点心，生怕一脚掉进一个黑洞里。好在就像每一次最终都会安全到家一样，几乎每一步都踩到实地。那种感觉很像唐僧在经历了无数次劫难后，虽然心中无底，但在面对又一个妖精时心中的感觉——虽然不知道怎样脱险，但知道就在妖精要吃他的时候，总会有救兵及时赶到。这不是唐僧心底的真实感觉，但他需要用这种感觉来安慰自己心中无底的恐慌。总会到家的，总会走得稳稳的。当年就是这样欺骗和包裹自己没有边际的害怕和不踏实，其实是在掩耳盗铃。父亲自然无法顾及我当时的感受，正如当时我无法明白父亲为何总要那么晚才带着我回家。现在想来我们都漂在各自的恐慌里，父亲是在他人生的大恐慌里，我是在五六岁怕黑怕摔跤的小恐慌里。 　　 今年大理多雨，想想下下，下下停停，停停又继续下，像一个伤怀的人，想想哭，想想哭。久不见足以和大地对峙的烈日，空气湿漉漉油腻腻的，潮气无所不在，淋湿的田埂到处是粘乎乎的泥巴，像农人的心情一样显得无比懊丧。长了一季准备在暴热的五月一天天变黄的麦子，终于在阴冷和潮湿中不能完成最后的成熟，而是在阴雨中一丝丝返青，又变白，变黑，最后在田里不同程度地霉烂，在麦穗上布出胡须一样白而细的长长麦芽。 　　 想念五月明朗干燥的麦田。一阵风吹来，热浪扑得人闪腰，尖锐的麦芒让人不敢逼视，仿佛看久了眼睛会被刺痛。然而窗外只有浅浅绿着的稻田，以及一洼一洼亮汪汪的水，等着某个夜晚走在回家路上的的孩子，噼里啪啦踩出一片片惊悸的水花。在这样一个漫长的雨季的夜晚，我确信有人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出发之后，到达之前，命定地与某场大雨相逢，在这个湿漉漉的夏天。 　　 阵雨过后的天空出奇地安静，安静中无法掩饰地显出激情过后的疲惫和茫然，灰的黑的云间，东一洞西一洞耀眼的天光毫无意义地亮着。静。还是静。在静中酝酿甚至蓄谋下一场不知怎样突出其来的倾盆大雨。这是一个艰难的季节。田野里一望无垠的浅绿缺少美感，那种绿甚至来得一点都不温暖，在阴郁的天空下和满世界的绿一起，除了绿还是绿，一点意思没有。不像冬天麦田的青绿，那碎银子似的阳光下一簇簇一团团和隆冬抗争的韧性之绿，在枯瘦的山枯瘦的小河以及写满秋天颜色的黄叶红叶映衬下，无不展现出难以言说的生机——走过去就是暖暖的春天。在那隆冬的青绿里，更有夕阳下村庄上空炊烟的温暖，家的温暖。而夏天是一个不需要温暖的季节，你永远感觉不到太阳的存在，那种对温暖的忽视程度，正如在寒冷的冬天对太阳的敏感程度——可以提一个小凳子，拿本书追着太阳从小院最西边到最东边。 　　 是的，在这个少见阳光的五月，不是因为想念阳光而像冬天一样明显感觉到太阳的存在，相反，阳光似乎彻底消失在生活中，彻底被生活遗忘，就像那些农人在确信天不会晴之后，决然地割掉焐烂的麦子，在栽插节令到来的时候种下这一季浅浅的绿，在这轻浅的绿里，不知不觉已有此起彼落的蛙声响彻窗外，透过玻璃窗或者从细小的窗缝里压扁了身子像个章鱼似地挤进我的书斋，最后落在2008年这篇关于端午节的文章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