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依托
2020-10-19叙事散文柯英
[题记]有次给一位朋友的父亲送葬仪式上,说起家中老人的话题,朋友张军讲述了自己母亲的故事,过后许久,心里一直放不下,便记述下这段文字,权作为人子者内心的忏悔。父亲走了,母亲的天空坍塌了一半。夕阳下,她的身影形单影只,如倾颓了一角的老屋,苍茫
[题记]有次给一位朋友的父亲送葬仪式上,说起家中老人的话题,朋友张军讲述了自己母亲的故事,过后许久,心里一直放不下,便记述下这段文字,权作为人子者内心的忏悔。
父亲走了,母亲的天空坍塌了一半。夕阳下,她的身影形单影只,如倾颓了一角的老屋,苍茫,凄凉。 母亲从此沉默寡言,一个人孤零零的进进出出。从院落里走到田野,从田野走到小院,转来转去,不知干什么好。庄稼活用不着她操心,家务事也挨不到她插手,生活的突然变故,让她无所适从。母亲命苦,打出生在那个乡村,一辈子就没有一天离开过跟土地、灶台打交道,没有一天不竭力为一家人的生活操心劳神。苦难的日子里,她曾经幻想过,如果有一天什么事也不操心,那就算是享清福了。而现在,突然无所事事,这日子却寡淡无味起来,心里乱纷纷、空落落的,不但没感到自在,反而无端地烦躁莫名地不安。儿孙们个个都孝顺,劝她没事了和那些老人们聊聊天、玩玩纸牌,可她压根没这个嗜好。儿女的体贴、孙儿的欢笑都无法取代那个几十年相濡以沫的人留给她的怀想,无法排解她内心的空虚和凄凉。 已出嫁的女儿看到母亲一天天因忧郁而憔悴,把母亲接去住了几天。女儿家有几只羊没人放,整天咩咩直叫,叫的人心慌。母亲正好没事,就赶着羊去放。羊天性自由散漫,在母亲的放养下,那几只羊安静了,母亲也有了快乐的笑容。回家的时候,母亲带来一只小小绵羊。一进家门就系上早年收藏的一只铜铃铛。每天天一亮,她便牵着小绵羊走出家门,走向荒滩,洒下一路叮叮当当的脆响。 向南的荒滩地老天黄,罕无人迹,儿孙们望着母亲头顶深蓝色的头巾,牵着小羊越走越远,远到只能望见一个黑色的感叹号,心里总生出淡淡的惆怅。滩上风大炎热,没有一棵树为她遮风敞凉,他们不知道母亲怎么熬过那炎炎烈日猎猎野风,还有一个人的孤独。他们想,母亲也许是心血来潮罢了,也许,过不了几天就会生烦。然而,母亲每天放羊回来,欢欢欣欣的,看不出一点忧郁,有时高兴了,还给孙子讲讲羊爱吃什么草、怎么调皮捣蛋了之类的“新闻”。一个月过去,母亲依然如故,每天牵着她那一只羊,在荒无人烟的滩上放牧,虽然皮肤被太阳晒黑了、被风吹皴了,但精神渐渐好起来,心里那片空白被一只羊填实了。在母亲精心照料下,那只小绵羊一天天长大,“咩儿咩儿”地跟在她的身后,简直成了她的小尾巴,她走到哪,它跟到哪,母亲已不再用绳子牵它。这只羊像个娇惯坏了的孩子,片刻功夫见不到它的主人,就“咩儿咩儿”地叫唤。母亲从它的叫声中,仿佛能听出它是饿了渴了冷了热了,一听到叫声,便撂下手中的活去瞅一下。有时,半夜里听到它的叫声,母亲也不顾夜凉,一骨碌爬起来,到后院看看。逢上阴雨天,母亲总要先给小羊“穿”上衣服,那是她用旧衣衫改制的“羊装”,刚好护住羊的身子。孙子有时嫉妒地说:“奶奶,我要是只羊就幸福死了。”母亲说:“傻娃,羊哪有你幸福。” 转眼间,秋天到来,小羊壮大了一倍。母亲还是每天带它去野外吃草。早晨天气凉,母亲一不小心就病倒了。一场感冒,让上了年岁的母亲卧床不起,住进医院。虽然躺的病床上,每天还念叨她那只羊。小儿子把怨气都归结那只羊身上,正好有个收羊的回回过来,就自己作主卖了。 母亲出院回家,没见到自己的羊,到处在找。小儿子说,别找了,卖了。母亲瓷怔怔立在那里,半天无语。小儿子说,你算算帐,你冻病住一次院就是几百上千块钱,那羊养了一个夏天才卖百来十块,哪个划得来?母亲也没说什么,默默望着南滩,眼里一片空洞。 母亲像几个月前刚刚失去父亲时一样,再次陷入沉默寡言。有时听到门前路上有羊咩咩地叫,便失神地跑出去望上一眼,又失神地走了回来,在家里坐立不安。起身到房前屋后转来转去,不知做什么好。把一捆柴禾从东搬到西,瞅一瞅,又从西搬到东。刚给牛添过草料,只一会儿功夫又忘了,起身再次去添料,结果一看食槽里还满着。没事时坐在门前的石头上,一坐半天,像秋霜掠过的茄子,蔫蔫的,没一点精神。女儿回娘家来,看母亲精神有点恍惚,便问兄弟缘故。兄弟如实告诉了她。她明白了母亲心里的苦憷,望着母亲的背影眼里酸酸的。 过了几天,女儿又从家里牵来一只小羊交给母亲。母亲看到小羊时,眼里有了欢喜的神色。女儿悄悄对兄弟说:“就让她养着吧,那也个依托。心里没个盼头,人活着就会没有精神。” 有了新的小羊,母亲的精神头渐长,一天天快活而平静地忙碌起来。儿女们望着母亲牵着小羊渐行渐远的身影,渐渐明白,母亲身边的那份残缺,除了那只不会言语的小羊,根本没有谁可以替代。
父亲走了,母亲的天空坍塌了一半。夕阳下,她的身影形单影只,如倾颓了一角的老屋,苍茫,凄凉。 母亲从此沉默寡言,一个人孤零零的进进出出。从院落里走到田野,从田野走到小院,转来转去,不知干什么好。庄稼活用不着她操心,家务事也挨不到她插手,生活的突然变故,让她无所适从。母亲命苦,打出生在那个乡村,一辈子就没有一天离开过跟土地、灶台打交道,没有一天不竭力为一家人的生活操心劳神。苦难的日子里,她曾经幻想过,如果有一天什么事也不操心,那就算是享清福了。而现在,突然无所事事,这日子却寡淡无味起来,心里乱纷纷、空落落的,不但没感到自在,反而无端地烦躁莫名地不安。儿孙们个个都孝顺,劝她没事了和那些老人们聊聊天、玩玩纸牌,可她压根没这个嗜好。儿女的体贴、孙儿的欢笑都无法取代那个几十年相濡以沫的人留给她的怀想,无法排解她内心的空虚和凄凉。 已出嫁的女儿看到母亲一天天因忧郁而憔悴,把母亲接去住了几天。女儿家有几只羊没人放,整天咩咩直叫,叫的人心慌。母亲正好没事,就赶着羊去放。羊天性自由散漫,在母亲的放养下,那几只羊安静了,母亲也有了快乐的笑容。回家的时候,母亲带来一只小小绵羊。一进家门就系上早年收藏的一只铜铃铛。每天天一亮,她便牵着小绵羊走出家门,走向荒滩,洒下一路叮叮当当的脆响。 向南的荒滩地老天黄,罕无人迹,儿孙们望着母亲头顶深蓝色的头巾,牵着小羊越走越远,远到只能望见一个黑色的感叹号,心里总生出淡淡的惆怅。滩上风大炎热,没有一棵树为她遮风敞凉,他们不知道母亲怎么熬过那炎炎烈日猎猎野风,还有一个人的孤独。他们想,母亲也许是心血来潮罢了,也许,过不了几天就会生烦。然而,母亲每天放羊回来,欢欢欣欣的,看不出一点忧郁,有时高兴了,还给孙子讲讲羊爱吃什么草、怎么调皮捣蛋了之类的“新闻”。一个月过去,母亲依然如故,每天牵着她那一只羊,在荒无人烟的滩上放牧,虽然皮肤被太阳晒黑了、被风吹皴了,但精神渐渐好起来,心里那片空白被一只羊填实了。在母亲精心照料下,那只小绵羊一天天长大,“咩儿咩儿”地跟在她的身后,简直成了她的小尾巴,她走到哪,它跟到哪,母亲已不再用绳子牵它。这只羊像个娇惯坏了的孩子,片刻功夫见不到它的主人,就“咩儿咩儿”地叫唤。母亲从它的叫声中,仿佛能听出它是饿了渴了冷了热了,一听到叫声,便撂下手中的活去瞅一下。有时,半夜里听到它的叫声,母亲也不顾夜凉,一骨碌爬起来,到后院看看。逢上阴雨天,母亲总要先给小羊“穿”上衣服,那是她用旧衣衫改制的“羊装”,刚好护住羊的身子。孙子有时嫉妒地说:“奶奶,我要是只羊就幸福死了。”母亲说:“傻娃,羊哪有你幸福。” 转眼间,秋天到来,小羊壮大了一倍。母亲还是每天带它去野外吃草。早晨天气凉,母亲一不小心就病倒了。一场感冒,让上了年岁的母亲卧床不起,住进医院。虽然躺的病床上,每天还念叨她那只羊。小儿子把怨气都归结那只羊身上,正好有个收羊的回回过来,就自己作主卖了。 母亲出院回家,没见到自己的羊,到处在找。小儿子说,别找了,卖了。母亲瓷怔怔立在那里,半天无语。小儿子说,你算算帐,你冻病住一次院就是几百上千块钱,那羊养了一个夏天才卖百来十块,哪个划得来?母亲也没说什么,默默望着南滩,眼里一片空洞。 母亲像几个月前刚刚失去父亲时一样,再次陷入沉默寡言。有时听到门前路上有羊咩咩地叫,便失神地跑出去望上一眼,又失神地走了回来,在家里坐立不安。起身到房前屋后转来转去,不知做什么好。把一捆柴禾从东搬到西,瞅一瞅,又从西搬到东。刚给牛添过草料,只一会儿功夫又忘了,起身再次去添料,结果一看食槽里还满着。没事时坐在门前的石头上,一坐半天,像秋霜掠过的茄子,蔫蔫的,没一点精神。女儿回娘家来,看母亲精神有点恍惚,便问兄弟缘故。兄弟如实告诉了她。她明白了母亲心里的苦憷,望着母亲的背影眼里酸酸的。 过了几天,女儿又从家里牵来一只小羊交给母亲。母亲看到小羊时,眼里有了欢喜的神色。女儿悄悄对兄弟说:“就让她养着吧,那也个依托。心里没个盼头,人活着就会没有精神。” 有了新的小羊,母亲的精神头渐长,一天天快活而平静地忙碌起来。儿女们望着母亲牵着小羊渐行渐远的身影,渐渐明白,母亲身边的那份残缺,除了那只不会言语的小羊,根本没有谁可以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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