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杯

　　　　　　　　　　　　苹果杯
　　　　　　　　　　　　文/叶桢
　　苹果花开的时候，我与雁南背靠着背坐在苹果树下，扬着小小的脸孔，看粉白的苹果花纷纷扬扬飘落。我听见雁南在说：红颜你看，苹果花死的多么美丽啊！你说，人死了也是这么美丽么？…… 　　那一年我们十二岁。上小学五年级。雁南的母亲正卧病在床，她的父亲早在一年前远走了他乡。 　　雁南和我是邻居，同桌，最好的朋友。她二月生，我三月。小时候她总是追着我让我喊她“姐姐”，我瞥她一眼，说：2大还是3大？
　　苹果是我们最爱吃的水果。雁南从她父亲走了以后，就很少能吃到苹果了。我总是偷偷从家里拿了苹果，找到她跟她一起吃。我们经常躺在草坡上或坐在池塘边，喀嚓喀嚓咬着苹果，而不说一句话。那时，或者头上正漂着一弯柠檬黄月，或者正有南风徐徐吹拂，有时又正好有三两只燕子盘旋着呢喃不止。这三月里的精魂，挥动剪刀一样的黑色的灵巧的尾，能剪出我们一段段晶莹的泪花。就在那一年我们约定：永远喜欢苹果花，永远喜欢吃苹果；永远喜欢葬花的林黛玉；永远做最好的朋友；还有，永远不能同时喜欢同一个男生。 　　十六岁那年我们一起上了高中，住校。她在上铺我在下铺。在我想家哭泣的时候，她会象变魔术一样在手心里变出一个苹果，晃到我眼前：猜，红的还是绿的？猜对了才可以哭哦！我破涕为笑。她剑眉一挑，笑说，这才乖嘛！来，吃掉它！吃这么美味的苹果，看谁好意思哭呦！我们就一起紧挨着坐在床边喀嚓喀嚓的来吃，吃完苹果会轻声的唱歌或一句一句的念诗。她念“桃花帘处东风暖”，我接“桃花帘内晨妆懒”；她念“蒹葭苍苍”，我接“白露为霜”；她念“一陂春水绕花身”，我接“花影妖娆各占春”；她念“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依然记得那年的元旦联欢晚会，我与雁南合演我编的相声“如此普通话”。我俩一人一身绿军装，头戴军帽，把发辫藏的严严实实，英姿飒爽，英俊非凡，手牵着手从后台走出。短暂的静场之后，掌声如浪涌起，有高年级男生吹起了口哨。我们既紧张又兴奋。刚开口说几句，电源线忽然出了故障，麦克风哑了。我们却未注意到这一点纰漏。只管自顾自的继续。忽然看到台下一张张莫名笑起的脸孔，象风里骤起的浪，连绵又起伏，心里就陡然局促不安起来，一下子就忘了词儿，丢掉了我呕心沥血七日、制作最为精彩的一个“包袱”。精彩的亮相，过程却稀松，让人惭愧恨恨不已。总算最后的谢幕出了点彩，聊作安慰：雁南佯装纳罕问：你不是男生吗？我声音清越：哈，你本来就是女孩儿！然后相互上前，一把拉开对方的军帽，如瀑的长发突获自由，精灵一样有了生气，水蛇一样翩然滑坠肩头，在灯光下幽幽闪着乌光，飘逸如鬼魅。叫好声这才哇呜一声爆起，在台下一片“恍然大悟”样中我们红着脸火速逃离现场。
　　十九岁那年我们如愿以偿在省城上了大学。两所学校相距四站地。周末她常常找我来，总不忘带一纸袋苹果。我们还象小时候那样边喀嚓喀嚓咬着苹果，边绕着我美丽的校园小湖环行。有一天她忽然说：有个男生在给她写情书，血书，一天一封，怪吓人的，怎么办？我说：他写他的，你怕什么？她说：万一他血流光了可怎么办呢？我想想，说：也是，那就告诉他每天吃点枣子，补血。她点点头：好主意！我一定记得告诉他。 　　后来有一阵子雁南没再来找我。我想，她一定是给那个男生说了，而那个男生一定很难缠。真是的，枣子又不算很贵，难道，买枣子的钱还要雁南来掏不成？ 　　没有雁南，再红的苹果也觉不出香甜。 　　终于有一天，雁南来了。她消瘦，苍白。她拉了我说：走，喝酒去。我们来到一个小餐馆，要了两个凉菜，一瓶啤酒。两只杯子倒满了，也“当啷”碰了，却谁也喝不进去——一股泔水昧，真难喝呀！狠闭着眼睛咽下去一点，相互看着咧嘴皱眉的一脸苦笑。她说：那，吃菜！我说：好，吃菜。菜也不好吃，淡而无味。我丢下筷子说，不如吃苹果。雁南点头：真不如吃苹果。我们手拉手轻快地跑了出去，买了最红的苹果，脸对脸喀嚓喀嚓的来吃。雁南说：天下没有比苹果更好吃的了。我说，是的。但你现在好象要多吃枣子。雁南说：让男生们吃吧。我们要作种枣树的人。于是我们就笑。手里举着苹果，在大街上傻笑个不停。
　　雁南早我一年毕业。她去了东北。她说：永远不要相信爱吃水果的男人，他们吃了甜蜜的水果，留下的却是苦涩的汁液。我问：苹果呢？她想了想，说：可以喜欢肯为你削苹果的男生，因为你没心没肺，总是会把自己的手削破。 　　我抱着她的手臂哭了。这一次她没劝我。
　　如果，以苹果为杯，盛的是什么？
　　如果，以苹果为杯，剩下的是什么？ 　　她走了。两天后收到她一封电子邮件，写道：红颜，想念那死也美丽的苹果花，我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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