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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傻女如玉

2020-10-20抒情散文宋长征
傻女死了,溺水而死。 傻女死的消息对我来说不啻晴天霹雳。我原以为傻有傻福,傻了可以不为穿戴伤脑筋,傻了就不会为生活所累,东奔西忙为孔方兄献出毕生的精力。我甚至有时会傻乎乎地认为傻了不知痛,蚊叮虫咬,食腐咽生,照样一路豪歌向天涯。 ——照这样
  傻女死了,溺水而死。
  傻女死的消息对我来说不啻晴天霹雳。我原以为傻有傻福,傻了可以不为穿戴伤脑筋,傻了就不会为生活所累,东奔西忙为孔方兄献出毕生的精力。我甚至有时会傻乎乎地认为傻了不知痛,蚊叮虫咬,食腐咽生,照样一路豪歌向天涯。
  ——照这样说来,傻人可以长寿的,所以我很羡慕,相信这世间的红男绿女也会羡慕。侯德云在《天籁》里写:河边有不少人,都看见了,男傻扛着女傻不是奔家里去,而是奔山坡上的小树林去了。 村里人不顺心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念叨一句,哎,这日过得,连个傻子都不如。
  但傻女不是,傻女曾经是我崇拜的偶像,打小就是。
  傻女很漂亮,弯眉大眼,小小的嘴唇,瓜子脸,三年级时和我同桌。我这人很傻,可能是左半脑欠发达,所以对数学深恶痛绝。但我还是有点小聪明的,很会写漂亮的小字,于是就交换。我的数学作业由傻女完成,傻女的小字由我来书写。那时侯女孩子写字常用米尺来规范字行,我也用米尺写,写完的小字象站在泥地里小葱,粘粘连连,分不开手脚。老师看不出破绽,就这样我和傻女的友谊一直保持到了六年级。
  小升初,傻女语文数学同样优异,就升学到了镇里的中学。我是瘸子,语文几乎满分,数学却不及格,老师说了,年纪还小,不妨留一级算了。我当然心中无话,但好象总觉得少了傻女的陪伴,上学便不再那么快乐。没办法,只能找来各式各样的数学题,在青蛙每爬上一米就滑下五公分的弯弯绕里绕老绕去。
  再后来,从初中到高中的漫长时光里,我的数学不至于太差劲,大体上都能及格,很顺利地一级一级往上爬。傻女依旧锐气不减,且总能领到三好生的奖状。村东的二歪叔说了,小子,好好上,争取和玉妮(傻女的小名)考进同一所大学,好花别让别人采了去。说完就歪着嘴笑,好象看见了自己眼中别人的未来。
  由于家里的日子渐渐开始捉襟见肘,二一个我迷上了文学这个蛊惑人的玩意儿,高中没毕业便黯然离开了校园,走上了漂泊的航程。说实话,当时打心眼里羡慕那些个文才飞扬的流浪作家和行吟诗人,好象自己不远的将来,也会在一番凄风苦雨后,渐渐变得明媚。就象《立春》里的王彩铃说的,立春一过,我心里就蠢蠢欲动了。所以,走就走了,好象天地间就自己多么潇洒。
  数年后的一次返乡,我带着疲惫的灵魂归来在乡村。家乡的树依然绿,家乡的水依旧清。而傻女真的傻了,傻笑着站在村口,认不得当初那个用小字交换数学作业的同桌。
  傻女的样子没大改变,依然弯眉大眼,小小的嘴唇,美丽的瓜子脸。我再叫她,她却不说话,肩上斜挎了花书包,像个星期天刚回家的学生。我说,我看你书包里装了什么,傻女大叫,美丽的瓜子脸兀然变形。然后朝村外飞奔着离去,“To be or not to be ......”一边很大声地朗诵着我已听不大懂的英文。
  我再见到二歪叔,二歪叔燃上一支烟,叹了口气,跟着说起傻女变傻的原因。
  ——傻女子学习是好哦,系主任说当年肯定考个重点没问题,听说后来城里的某个机关里的公子哥缠上了傻女,两个便谈起了恋爱。这女娃子啊,一碰见这事就分不清东南西北,高考后人家老爹使了使劲,好歹上大学走了,傻女却名落孙山。

  落榜的傻女倒是哭了 ,可是开学后又很精神地背着书包上学去了。傻女说去复读,家里人也为保险起见,忙托傻女在关外的姑姑办理移民手续。你也知道,这些年本地的录取线是越来越高,成绩好也怕是头一年不能被一所象样的大学录取。傻女很用功,素常连周末都很少回家,村里人都暗暗说傻女能成。再加上办理了去关外的移民手续,考个名牌也不是没那可能。
  可事情偏偏就事与愿违,傻女从关外考试回来,一等二等就是没有消息。那些日子的傻女啊,就天天坐在村口的槐树下,看天看地就是不和外人说话。近十月,傻女爹从关外回了,一脸的愤懑和愁苦,令所有人大失所望。傻女爹说,傻女的名额让姑姑给卖了,三万两万不详,反正傻女爹当场和她断了关系。临了,傻女爹哭了,你祸害了俺闺女一辈子......
  二歪叔也哭了,我别过头,两眼酸涩。傻女在堤上站了,长长的发随风飘扬,斜挎着花书包,像一株站在暮春孤单的小树。
  之后,我再也没离开过村子,漂泊的青春与飘摇的梦想全都托付了西逝的风尘。乡村里不生长梦,只生长绿油油的日子,春来了,野花遍地朝霞满天。秋来了,五谷馨香,夕阳灿烂。
  傻女不再怕我,从花书包里里掏出过时的复习大纲,安静地默读。我开始感觉很近,就象三年级同桌时那样近,一个眼神,就象能读懂彼此。可我会痛,通彻心扉的那种,眼见几个无知少年走过傻女的身旁,透过几许鄙夷与嘲弄的目光。我想说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傻女依然娟秀的笔迹落在纸上: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我知道,一些美丽的事物永远一去不复返了。就象二歪叔狠狠地吐了一句——这女子呵,一辈子算是被人吃了!
  七月有雨,村前的小河水暴涨,几个放学归来的娃子坐在小桥上玩耍。傻女一如往常地坐在村口的槐树下,诵读着也许连自己都已不再明白的字句。忽然一个小儿惊慌地往村里跑“三子掉河里了,三子掉河里了!”
  夏,实在枯燥,或许每个人都在家里纳凉罢,只有傻女端坐在村子漂流的时光里。她不能拯救自己,也不可能拯救别人,但傻女看见了在水面上打着旋转的花书包,和自己的一般大小,也许和自己的一般沉重,傻女怎能不管呢?这小小的花书包给了她太多的失望和泪水,也给过她无比的憧憬与梦想。
  傻女跳进湍急的河水里,大概没有扑通的声响。傻女的衣服太干净了,头发太漂亮,怕是河神真的很愿意接纳这样一个美丽的身影......
  那个小儿连同一个花书包被托上岸,可傻女随着她的花书包飘走了。
  傻女爹没哭,二歪叔也没哭,村子里的人都没哭,目送这七月暴涨的河水,也卸下了眼里重重的痛。那心里的呢?我问过自己,也问过二歪叔,二歪叔不答。我们在南岗子的孤女坟上栽下一片野花,是花书包上的那种颜色,碎碎的,白白的,有玉样的温润。
  至此,我可以告诉你,傻女叫如玉,和我一个村,和我一般大,我们曾经一样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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