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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马家店(上)

2020-10-20抒情散文何也
在我的意象中,马家店应该是一座宫邸花园。这个名称来自17世纪,或者更早的时间。悠扬的驼铃声缓缓飘荡,丝绸闪烁着华丽光芒。商队,蓝眼睛,诵经声,无花果树,……就像是古楼兰王国某一处被风沙废弃的宅院一样。忆起它们,就感觉到儿时内心涌起的愁悯。假
  在我的意象中,马家店应该是一座宫邸花园。这个名称来自17世纪,或者更早的时间。悠扬的驼铃声缓缓飘荡,丝绸闪烁着华丽光芒。商队,蓝眼睛,诵经声,无花果树,……就像是古楼兰王国某一处被风沙废弃的宅院一样。忆起它们,就感觉到儿时内心涌起的愁悯。假如有理由抱怨,我痛恨那看不见蓝天的房子。石壁。枯井。还有粗鲁笨重的男人,尽管他们已经丧失了怎样做梦,和做梦的激情。垂死的文明的悲苦包围着我。我只好一次次借筑梦来逃避它。但是,它却从未真正属于我,属于这座小城。它只是躲在某个小小的角落里,用一只幽怨的眼睛注视着。然后逃离。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那些暗红色的老木屋以及已经暗自发芽的檐草,始终笼罩着一种暮春时分的沉沉之气,仿佛等待和风细雨什么似的,但它们终究会在某一个早晨悄然绽放,从那些苦闷的日子里挣脱。我们坐在小屋暗淡的光线下,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急急忙忙,穿尘而过。尽管我们意识到我们还不是这座小城的主人,但一些快乐的无限的机会(读书,写字,吃饭,观察,诵经声,乃至于性),还是会突如其来的让我们兴奋。比如对面的那个女人,那座马家店。一座几乎没有任何宗教意义的暂歇处——货郎们的歇缓地。   十岁以前,神在我心目中就是龙王庙、土地庙里的塑像,老而陈旧,甚至憔悴,就像我的那些亲人一样。我不记得会向它们请求或祈愿什么,我只是清楚,它们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十二岁以后,在小城南下关我第一次听到了低沉的礼拜声。二三十个人——多半是附近的商民、居民,或者是一些风尘仆仆的路人,包括后来我见到的马家店老板娘。他们匍跪在地毯上,双手合十低声祈祷。其实我最感兴趣的还是后面地板上的一双双鞋子,它们胡乱堆着,摊着,扔着,但一双一个样子,决不雷同,整整齐齐就像他们主人的内心一样。正面的大墙上,张挂着一些好看的波斯画、字、图。虽然我不认识,但从那些虔诚的礼拜和呼唤中感知到,那应该是他们的神灵。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忽然意识到,宗教或者信仰对人们的意味:敬畏,仰慕,内疚,倾诉,恐惧。   真正的恐惧——对灾难的恐惧,或者说把我们从梦中唤醒的竟是一场雾角声。   小城的秋季,阴湿潮润,像一团团浓得化不开的雾瘴。最恼人的要算街边梧桐树上一直“嘀嘀嗒嗒”的水珠声。凌晨时分,马家店的门准时打开。“哐当”、“哐当”的,就像一场皮影戏前板胡、洋琴鸣响的前奏一样。咳嗽声、吐痰声,尿尿声,骂人声,煮茶声,诵经声,长而低沉,绵延不绝,在四周的街道上反复回环。平凡的一天即将开始了。老板娘照例会在院子里大声喊叫,起床了,起床了。声音尖锐而野性,没有一点温柔。也就是在半醒半睡之际,大家都听到了那阴郁的牛角声——从不远的葫芦河边传来的牛角声。我们的脑海里都浮现出大河决堤、洪水泛滥的景象。对夜半醒来的人来说,恐慌和惊奇交织在一起。噩梦和洪水一样即将穿城而过。   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我们走了很长时间。有时走进一条小巷,有时走过一间空屋,坍塌了的残垣断壁几乎一模一样。污泥,浑水,甚至还有一尺多长的死鱼。透过一间毁坏的窗户,我们能够看到大街对面的马家店和低矮屋檐下的一盆仙人掌红润的色泽。这么多年来,尽管那些曾有的美景几乎已经不复存在了,尽管灾难一直侵害着我们的家园,但人们的心灵却更具韧性了。   对于远离河岸的货郎们来讲,决堤就像是他们的一个梦,转眼间就会消失不见。而后,在某个平常的日子,当他们再一次踏进马家店时,老板娘还会娇滴滴地说,你还活着,大水没把你冲走啊!那时,他们将身上的褡裢一扔,露出满身的肌肉,长出一口气,大爷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好茶伺候。一切又归于平静。   马家店依然委身在小城的一角,不远处就能看到下关清真寺的圆穹。能看到园穹,对于老板娘来说就有了更大的神圣意涵。很多时候,她会站在二楼的楼梯边,神闲气定地看着远处山丘的某处,一动不动。远去的灾难并没有伤了小店的元气,她还会和邻居打招呼,谈论大水进城的骇人景象。这些事废墟一样让人有一种忐忑不安的期待。虽然在凝视和想象中它们终将不会改变人们的生活,但也许能让人产生一种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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