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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伤心乳燕归旧巢

2020-10-20叙事散文潇湘珍珠
月娥和她的老弟嫂夏桂,面和心不和。她们俩是前后脚进门的,月娥年头,夏桂年尾。月娥生得好看,嘴巴子会说话,做事也利索,在夏桂没进门之前,很得公爹、家娘疼爱,尤其是家娘,当月娥是女儿哩。夏桂平头平脸,逢墟的时候,在墟场里转一圈,能找出十个八个,
  月娥和她的老弟嫂夏桂,面和心不和。她们俩是前后脚进门的,月娥年头,夏桂年尾。   月娥生得好看,嘴巴子会说话,做事也利索,在夏桂没进门之前,很得公爹、家娘疼爱,尤其是家娘,当月娥是女儿哩。   夏桂平头平脸,逢墟的时候,在墟场里转一圈,能找出十个八个,嘴巴也不爱喊人,象是被针缝了一半似的,做事又慢得死。   在她们结婚的第二年,月娥好比是小姐,夏桂好比是丫环。公爹和家娘自然疼月娥多,疼夏桂少。夏桂嘴上不讲,只在做事的时候重手重脚,拿东西出气。   第三年开春后,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夏桂喊喊叫叫地害喜了。杨梅花才落呢,她喊要吃杨梅;辣椒子还在楼板下那个竹蓝里用纸包着,她喊要吃辣椒。两个老的没有怨怪,家娘还把从鸡屁股里抠出来的几个油盐钱,从南货店里买来果丹皮、山楂片,老着脸到淹了坛子菜的人家去讨酸菜、浸辣椒。搞双抢的时候,夏桂把肚子挺得跟一口倒扣的煮潲的大铁锅似的,家里人都以为她怀了双胞胎。到挖红薯的时候,夏桂的果子也熟了,生下一个九斤多重的大胖崽。   月娥的肚子却象是总也打不起气来的皮球,瘪了一年又一年。土郎中的单方、偏方,吃了一个又一个,没用;拜了送子观音,把送子观音请回家,早也烧香、晚也烧香,还是没用。月娥原本和屋门口那条小河的水一样明亮的眼睛,暗了;和郭兰英唱歌一样好听的声音,被夏桂吃剩的好饭好菜堵在了嗓子眼里;公爹、家娘的疼爱,象河边人家洗菜选出来的烂叶子一样,被河水冲走了。   夏桂却存心要羞要燥月娥似的,老大还没满一岁,她的肚子又跟充气的气球似的,鼓了起来。按说,生过一胎,生第二胎的时候,就没有那么难了,夏桂却叫得要掀了她们家的屋顶似的,叫得满屋场的人,叫得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晓得她又在生崽了。   月娥把所有的眼泪都吞进肚子里,脸上堆着和茶花一样白的笑,包了家里打柴打猪菜挑水做饭洗衣服所有的家务事,使夏桂坐着比村子里任何一个老娘们生崽都好的月子,连月毛毛的尿片子屎片子,都默默地拿到门口的河里去洗。   公爹和家娘却还嫌月娥做得不够,在夏桂生下第三个细银子后——是个妹子,取名叫燕子,非要把燕子过继到月娥和春生的名下。   月娥心里是不情愿的。按她自己的意思,要过继就过继她娘家哥哥的细银子。月娥的嫂子也是个会生养的娘们,结婚五年,生了三个细银子。如果不是她嫂子自己坚持要做结扎,还不知道要生出几个细银子来。两个人做事,五个人吃饭,家里困难得就差青黄不接的时候揭不开锅了。月娥是想,过继自己哥哥的细银子,一来和自己亲些,再就是可以减轻哥哥嫂子的负担。   不情愿归不情愿,当几个月大、刚刚断奶的燕子在月娥的怀里,小嘴巴一拱一拱,拱月娥的奶子的时候,她的心又象棉花一样软了。从没有怀过崽生过崽的月娥,对燕子生出了一种象杉树汁一样浓的做阿妈的感觉来。   燕子在月娥的怀里,一廛米一廛米长了,会喊阿妈了,会走路了。燕子喊阿妈的声音,象刚出窝的小麻雀的叫声一样细嫩,在灶屋里、厅屋里、过道、月娥睡的房子里,转来转去。月娥是个爱干净的人,自然带燕子也就带得干净。脸、手、脚都洗得干干净净的小燕子,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小手小脚上起着手镯圈,爱死个人。   夏桂心里不是味,常直勾勾地看着小燕子在月娥的怀里得宠,亲月娥的脸,月娥一脸的笑,听小燕子脆生生地叫月娥阿妈,月娥喜滋滋地答应,甜过心似的喊崽啊崽啊。夏桂几次跟秋生吹枕头风,要秋生去跟公爹家娘讲,把燕子要回去。秋生没去说,秋生的意思是,迟早是要分家的,分了家,春生和月娥都是能干人,小日子一定错不了,燕子跟着他们过,当然比跟着自己俩公婆强。何况嘴巴长在自己身上,等燕子长大了,懂事了,可以告诉燕子,谁才是她的亲身爹娘。   两个老的不久先后过世,分家是理所当然的事。秋生和夏桂以他们有俩个孩子要养遮面,房子多分了两间,家里的其他东西,也都是他们先挑,他们挑剩的,就是春生和月娥的。春生和月娥看在燕子的份上,能让的让了,不能让的也让了。   六岁多的燕子,已经懂得一些人事了。阿公阿婆在世的时候,她就觉得阿公阿婆偏心,对夏桂婶婶比对她阿妈好。分家,叔叔、婶婶又这么欺负她们家,心里很不高兴。细银子一不高兴,就写在脸上,见了秋生夏桂两个人,扭头就走,秋生、夏桂喊她,也不肯应。   夏桂哪里受得了,原本嘴巴子有点笨的她,扯起嗓门,指桑骂槐,什么没开过怀的娘们,什么不会下蛋的鸡婆,什么自己生不出,霸占别人的崽。在公社中学当民办老师、教语文的秋生,也跟个老娘们似的,丢出两句老娘们听不懂的话:枣花虽小能结子,牡丹花大空挂枝。   月娥不接腔,原本伶伶俐俐的月娥不接腔。好像她刚吃了一口糍粑,糯性重又没有蒸透的糍粑,把她的嘴巴粘住了似的。   燕子似懂非懂,问月娥:阿妈,婶婶骂谁呢,谁生不出崽,霸占别人的崽呢。   月娥有口难言。她能跟小燕子说,夏桂骂的就是她,她不是小燕子的亲阿妈,夏桂才是吗?她不能。小燕子毕竟只是一个六七岁的细银子,一个六七岁的细银子能分出多少好坏来呢。月娥想等燕子再大一点的时候,再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告诉她。终归,纸是包不住火的。   夏桂见月娥骂不还嘴,燕子又还是不肯和她亲,恼得就象一条疯狗子:她摘月娥菜园子里的菜,就跟摘她自己菜园子里的菜一样,她抽月娥柴垛上的柴,就跟抽她自己柴垛里的柴一样。最后发展到,六月天的一个晚边子,夏桂手拿一把锄头,偷偷摸摸进了月娥家的灶屋。   而月娥对夏桂和她手上的锄头,一点感觉都没有,正弯腰从她家的鸡窝里去摸鸡蛋。那天正好是燕子的七岁生日,月娥准备晚上给燕子蒸红枣鸡蛋吃。   担了一担水正往家里走的春生,看到夏桂拿把锄头鬼鬼祟祟进了他家,嘴里喊了一句不好,把肩上的扁担一扔,打着飞脚,在夏桂对着月娥的后脑壳举起锄头的时候,赶到了,劈手抢下了夏桂手上的锄头,然后抓住夏桂的一只手,往外拖。   月娥手上抓着两个新鲜的鸡蛋,吓蠢了似地站在鸡窝前面一动不动。冷汗,细细密密地,出了她一背。   夏桂骂骂咧咧咧地走了,回她自己家里做晚饭去了。   春生的脸阴沉着,晚饭没吃几口,叹出的气,比月娥捆柴的棕绳还粗,眼睛老是在月娥和燕子两个人的身上转过来转过去。到要睡觉了,才艰难地吐出八个字:把燕子还给他们吧。   月娥是一千个舍不得,一万个舍不得。从五个多月就带起,六年多,别说是一个会喊会叫的细银子,就是一块不能说话的石头,在怀里捂了六七年,也舍不得给别人啊。   春生劝月娥:好歹留住自己的一条命吧。今天是你命大,我要晚回来一脚,你不被夏桂一锄头挖死,也会落个残疾。鬼晓得夏桂哪天又会发癫,我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她,一步不离地跟着你。   可怎么跟小燕子说啊,刚刚才满七岁的细银子,如何接受得了原来叔叔婶婶才是自己的亲爹娘,叫了六年多的阿爸阿妈,原来是大伯和大娘。还有,燕子回到秋生夏桂身边后,能不能够象亲他们一样亲秋生夏桂呢,秋生和夏桂是不是又能够象疼两个儿子一样地疼燕子呢。   到底,春生和月娥是怎么跟小燕子说的呢,谁也不知道,只有在他家窗外站了一个晚上的月亮知道。   小燕子是哭着回秋生夏桂身边去的。   月娥是哭着看小燕子回秋生夏桂身边去的。   二年后,春生因一场意外事故,死了。月娥办完春生的丧事后,收拾了几身换洗衣服,只身进城里当保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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