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震中日记三则
2020-10-21叙事散文川媚
一、思念地震发生第五天了。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汶川地震的死亡数字。成千上万,令人惊悚。我心悲怆,有末日感。不禁自问:天何生我,天盍酬我。不知道成都同学X是不是还惦记着在地震核心地带汶川县城可能遇险了的妻子——说“可能”,也是自欺——覆巣之下岂
一、思念
地震发生第五天了。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汶川地震的死亡数字。成千上万,令人惊悚。我心悲怆,有末日感。不禁自问:天何生我,天盍酬我。
不知道成都同学X是不是还惦记着在地震核心地带汶川县城可能遇险了的妻子——说“可能”,也是自欺——覆巣之下岂有完卵。通过同学QQ我问过X夫人的情况,说是还没得到消息。汶川威州中学的同学W更是没有音信。然而昨晚X打来电话,我听出了他的声音,他好像说夫人还没有消息。但我没有安慰他的话,也记不得和他说过什么。当时我和朋友在夜里逛古城,正在牌坊那里一个时装店淘裙子。这是一定要说的细节,而且是一定要记住的细节。正是这样一个一边听电话一边下意识地抚摸店中的衣裙的情节,让我触摸到生活的常态,让我感觉到在人间,让我感觉到内心的忧伤和言辞对于忧伤的遮蔽。在安静中有时忍不住流泪的感觉,所以总想找点事情做,随处逛是一种。几天来偶尔骑着车在街上遛,到处关门闭户的,只有小商场或者小食店开张。地震那天黄昏我还去抢购了一回,一大盒牛奶,至今在冰箱里躺着。
地震后的日子我一般上午在家昏睡,下午在滨江路边的地铺上或者楼下的茶馆里看书,屡屡偷空回家上网,却是到处逛:论坛里,博客里,天涯版,阆中版。我看到灾区人亲历地震的文字,更有想流泪的感觉。我在心里原谅了自己灵魂震荡经久不去的感觉:我神经过敏,感觉大楼一直在晃动,而身体更觉站立不稳,走在因为限制来川旅游而显得过于清静的古城青石板路上,像是走在索桥上,又像踩着浮云。
如果大家都经历过了一种灾难,讲述就是多余。然而有些朋友一直在上班,在网上,我问到一个朋友对于地震的感受,他的话对我倒有所触动:在地震面前,人其实渺小而脆弱,人不过就是一具皮囊,里面装着血。
论坛里有朋友发来悄悄话询问我,大约想知道我是否活着。如果我死了,会有人广而告之的,沉默即活着。但我还是发上去一个帖子,是礼县的《祈山》上发表过的一篇抒情文字《没有承诺的爱》,并缀上后记:“震心。爱心。这两个概念,在地震中忽然一下子打通了。百年难遇一次地震,但是爱情的震动却时有发生,而无法传递。”跟帖情真意切,令我感动。
我躺在黑暗中想象——安静地思想是我生活的常态。想象不令我疲惫,劳作不令我疲惫,行走不让我疲惫,而说话让我疲惫——这是不是职业病呢?
我想给同学X打个电话询问他妻子联系上没有,还想给重灾区平武的作家打电话,但终没有打。我觉得安慰对于灾难无甚补益,反而让X更加悲痛。让我在心里多念几次这些地名和人名好了。
但多数时候我在闲暇中追溯自己的生活。想起今天读到的《心神不定的斐雯丽》,想到自己曾经过着病态的精神生活,那种淆乱现实与梦境的生活,现在已经基本上正常化了,完全社会化了。工作有时是一种负担,但没有这个负担我可能已经疯掉了。大学里学习织一件毛衣给自己的时候,我还说过一句话:如果没有毛线可以织,女人会闲得发疯。发疯也许是件难以避免的事情。尼采就发疯,但他是个伟大的疯子。他说他是太阳,只是给予不想取得。他如果不当哲学家,也会当个情圣。哲学家比情圣伟大,想象的爱比现实的爱伟大,它从不因为误解而受到亵渎或者因为生长而转移。爱情是会生长的。成熟的爱情才带给人福分和庇佑。
成都好友L发来信息说已经在上班了。我曾多少次想给她发信息都没有发。大概思想力削弱了行动力。可能我在想:如果上帝翻云覆雨,人类如何抗拒?本来十五日我们也决定复课的,然而市上统一发布命令说下周一开课。周四学校让高三学生领了试卷回家备考。操场上帐篷还没有收尽,学生在校门口的开阔地上领卷子。主任举着话筒叫大家尽快离开。阴霾的天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雨点已经落到脸上了,但过一会就被太阳堵住了,太阳下午热度高,黄昏恰如红灯笼。睡在滨江路露天地上的人们,深夜被河坝的风吹得直往被子里面缩。——写到这里我感觉到强烈的摇动,楼房像被轻风吹动的树枝,发出明确的声音,我没有站起身,但手指给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二、思考
朋友在惦念我,我在惦念朋友。社会是一个复杂的机体,牵一发而动全身。汶川受灾,我们在捱。有人捱不住了,他们开始行动,要入川支援灾区。只有果断的行动可以解除一个人的恐慌。一个国家的行动力,则是全部灾区人民的生命安危所系。
我在街上买好东西,让人给摩托换胎,看上去大有镇定自若者在。地震那天我在街上购了几袋饼干,看到宿舍区两个年轻小伙子经营的绵阳粉馆有人吃饭,人们拥挤着灶台,几十米范围内没有第二家饭馆开业。当时我心里有些惊惶,我一边吃粉,一边深为感激,俩小伙忙碌不堪的样子,正像救灾工作者,把恐慌从人们心中扫除了许多。老公已经在滨江路上正对我们宿舍楼大门口的地方安营了。看来晚上必然要露宿街头。
我睡下的地方,在那个永世难忘的时刻——5•12下午2:28——就像要塌陷一般,震感强烈,电影中天崩地裂的镜头在心里闪现,人们现出茫茫然的笑容,那是无力的笑。只一两分钟,滨江路上就站满了人,望着街对面的住宅楼议论纷纷,交换自己的地震感受。
——再这样摇个一分钟或者几十秒,这住了不到两年的楼就垮了。
——七楼上电视机都滚到地上了,磁器也打碎了。
——楼就像树巅一样,摇晃过去摇晃过来。
——在高处的楼梯上跑,摇晃的幅度大,无法自己控制方向,那好恐怖啊。
那一刻,对我而言更加不幸:当我看到老公施施然从大门里走出来——他拄着拐杖,无法走得更快——便在心里庆幸。没有经历过,但是在电视的滚动播出的新闻中,我知道有的地方几秒钟灾难就发生了,人们没反应过来就被掩埋在了废墟之中。真是突如其来的重创啊。当时我听到两声钝响,感觉床垫移动了好大一截。我质问直立在床边的他在做什么,他摊开双手说我没有动啊。我马上说到地震。他飞快地单腿跳到窗口去向外张望。我心里很急,大约在想:还不快走,有什么怀疑?他头也不回地喊:你快跑。我转身就跑。三道楼梯转眼就下来了,我仰望中感到楼房被当作玩具,正在无形的手中被打击。百米之外对面的楼里也有人冲出来了,我才感觉到真正的危险——仿佛两楼一齐向我倒下来。我跟着别人向大门外逃去。
五天来,我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似乎两年前已经流光了。我看到那么多眼泪,也看到了那么好的太阳,朝朝暮暮都看得到对面楼台花园里粉红与鲜红的月季花。
我有时会有些冲动,无法安生地住在那些真实或者虚幻的冷言冷语之外,很容易生气,但我的生气只对自己具有影响力,徒增悲凉而已。人是经不住生死考验的,我将来一定会在自我拷问中活得艰难,我为什么要抛开丈夫自己跑下楼呢?为什么到了最后才想到在学校可能遇险的儿子呢?
当第一次震动过去之后,有人陆续回家穿衣服,老公把我的钥匙拿出来说,回去换衣服啊。我此时穿着睡袍,拖着运动鞋。我回家忙翻出几件重要的东西放在书包里下了楼,他叫我去上班,我骑上车到学校附近,发现很多学生还在滨江路外面观望,估计已经不准进入校区。我看那里人多更加危险,于是返回宿舍。这时候才想起儿子还没有回来。然而儿子正在阳光中迎着我走来,汗湿双颊。
——听到地震了,同学们跑得比飞机还快。他说。
当夜并没有下雨,第二个晚上下雨了,只是小雨,春雨一般。白天都是太阳。
我因为感觉楼总在晃动,白天也大多在外面呆着的。饭可以在家做,饺子已经吃腻了。粉也吃腻了。这两个晚上在古城街道上转,发现凡是空地开阔些的锦屏书院、广场、河堤的古建筑里,全是避难人们的临时住地。地面很干净。
十五日清醒的时候我写过几句诗。那是我在沉睡几小时之后,看到早晨慈悲的太阳的感觉:
“它恍若隔世的光
照见我灾难深重的家园
昨日的水深草长
道路不由自主地摇晃” 我战胜忧伤的方法,就是写作或者读书。周四十五日看布哈林自传体小说、狱中绝笔《岁月》。 为什么这一次地震让人震惊呢?因为它发生的时间,使孩子们受到了最大的伤害。这种无告的伤害,伤人很深。每每念及,心酸欲泣。 三、余震 些微的不明朗,天色或者脸色,可能使我感觉一落千丈,心里有种痉挛或者发疯的味道,虽然表面上可能是不动声色,冷静得无以复加。 是的,令人发疯。朋友在向我讲述地震情形的时候,用到了这个词。广场四面都是高楼,站在空地里失去逃生意识的时候,恐惧充满了人的心胸。一定是如此。市中心唯一的空旷之地已经充满了惊惶的人。人群声音的余波使人的心和眼久久地沉浸在晕眩之中,无力自拔。 我不是心理学家,我也不是道德观察发言人。我不知道在那种异常情况下,人的思维如何才算正常。但实际上,我从人们的表现中知道,因为承受力不同,人们的反应也不一样。当我冲出楼房,踏过院子的草地,冲向公路对面的堤上,抬头看我们摇晃中的大楼时,我看见校长出现在他家的阳台上,他在仰望摇晃中的房子,似乎在表现他的王者气度,但这种沉着肯定不是作秀。我注意到了他阳台上的怒放的月季花,后来听说校长出来就开车去学校察看。我们学校师生近万人在地震中毫发无伤,除了那历史悠久的第三教学楼稍有破损。 我轻微抑郁或者发疯的症状,不是来自表情,而是来自内心的异常感觉。我看着那些帐篷,想象着一串串玉米般堆积的人体,窒息的梦厣般的感觉一下子上来了,女人心胸不开阔么,那是性别所附加的一些铁索,比如被束缚的感觉,腰、腹、胸、足,无一处不被束缚,造成无法言说的痛,戴着铁链跳舞,每个女人都是高手。就是那样的感觉,使我不喜欢在人群中忍受折磨。我的身体不够好,在人群中还得忍受自卑或者自负造成的不安。十六日晚上我没有在他们几个男人(三位同事)抬下去的席梦思上面安枕,因为我心里涌上了窒息的感觉。我不论他们怎么看我,说“你是英雄”来取笑也好,说我孤僻也好,我是没法安睡在丈夫一手一脚搭起的篷里的。因为他对我大为不满,我很烦躁,我想说我对自己也不满。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把他的话当作命令独自逃生,而他却没有什么对我指责的话。 凡是幸福者终会得到幸福。这好像是莎翁的《仲夏夜之梦》中的话。我对着这话露出苦笑。昨晚的日志写就之后,我一直在郁闷中,白天在家中睡了几乎一天,晚上才带着儿子去江边转一圈,舒展一下身体。 目前的情况,一阵风也可以使楼房动起来似的。我并不英雄,英雄不在乎。我在乎一切外来的动荡的,像一棵树在乎凌空而来的风和雨,还有那些灾民加在树身上的简易帐篷的绳子,我在乎疼痛,压力,死亡。我其实无法说清楚什么叫在乎,我只是害怕。 我想起晚饭的时候,不幸者终于得到了他的不幸:丈夫开始质问我了。他说我没有下楼去帮助他搭篷,也不体贴他。他不知道我是一颗粗糙的心,我的马虎大意是众所周知的,大学时姨父说我是马虎大王,现在几乎更其马虎了。他似乎不经意地说到地震时你为什么不帮助我下楼,叫你跑你就自己跑了呢。我说了理由,他说我强词夺理,继而又说开玩笑罢了。实际上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呢。他叫我跑,我就开跑。他叫我上楼我就上楼,他叫我去上班我就去上班。我想我其实是不知道如何动作的,知道可能是地震,也是概念中的地震,地震时逃还是躲,当时都没有概念,因为没有遇过这样的事,也没有接受过避震方法的教育。人在那种紧张情形下,是没有办法控制局面的,比如他居然在听我说出地震时不能快速反应,而是跳到窗台上张望,让我在原地发愣。震惊之中我没有说过一句话。也许我的潜意识里,是抱着一丝侥幸的:他是军人,他有办法。我没有想过地震的后果。 (地又在动,大起来。就像他们说的,今晚可能余震较大。电脑显示0:09。动得厉害了,我又开始向楼下跑。老人也被背出来。听说四川今晚还有6•5级余震,我们这里有五六级。每跑一次腿都会软。尽管我知道六级地震破坏性不大。) 今天我本来是要将博客文章中关于逃生的文字删节掉。因为我担心有人会念叨“夫妻本是同命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担心会有人把自己浅薄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但我终于没有删。因为我们在这一个大地震的时刻的个人体验无法轻易抹杀,它也许会成为我们心灵史上最沉重的一页,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可以反省,却不能因为背上沉重的包袱而让这场恶梦成为扼杀生命的助力。只有能够清醒地面对而不逃避死亡的人,才真正伟大。只有像那些为了孩子而死于地震中的老师一样,在担当起职责、良心、道义的时候,能够以高尚的意气来捍卫生命和荣誉的人,才堪称英雄。一个承认自己内心的怯懦而断然选择坚强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写的人。面对大自然灾难性的打击,祖国子弟兵,国际友人,越来越多的志愿者,为灾区投入了感情和力量,使地球成为一颗滚烫的心。自救并救人,是我们在灾难中应当有的基本觉悟。 我为自己的表现感到惭愧,但我又为许多坚毅的灵魂感到欣慰。我原谅那些在灾难来临的时候心怀恐惧、只想着自己逃生的人,我赞美那些在灾难面前英勇沉着好像过去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的战士一样的人。有了这样的人,我们祖国的事业,我们的坚实国防,才有了强大的希望。 爱,美德,一切深沉的感情都可以从容地修得。然而恐怖震慑了软弱的灵魂,在大自然的震怒和玩弄的打击之下,变得没有意志力,没有思想。愿我们从自己的无助和惭愧中苏醒过来,让宽恕成为对于他人和自己的美德,让助人成为他人和自己的拯救,让希望和快乐重现在废墟的灵魂的颤栗之中,像五月的鲜花那般姹紫嫣红,让责任和奉献之歌唱响在灾难深重的家园的拯救和重建之中,像无数的老农贴近忧患的大地,为我们种植粮食和幸福的睡眠。
(2008/5/18)
照见我灾难深重的家园
昨日的水深草长
道路不由自主地摇晃” 我战胜忧伤的方法,就是写作或者读书。周四十五日看布哈林自传体小说、狱中绝笔《岁月》。 为什么这一次地震让人震惊呢?因为它发生的时间,使孩子们受到了最大的伤害。这种无告的伤害,伤人很深。每每念及,心酸欲泣。 三、余震 些微的不明朗,天色或者脸色,可能使我感觉一落千丈,心里有种痉挛或者发疯的味道,虽然表面上可能是不动声色,冷静得无以复加。 是的,令人发疯。朋友在向我讲述地震情形的时候,用到了这个词。广场四面都是高楼,站在空地里失去逃生意识的时候,恐惧充满了人的心胸。一定是如此。市中心唯一的空旷之地已经充满了惊惶的人。人群声音的余波使人的心和眼久久地沉浸在晕眩之中,无力自拔。 我不是心理学家,我也不是道德观察发言人。我不知道在那种异常情况下,人的思维如何才算正常。但实际上,我从人们的表现中知道,因为承受力不同,人们的反应也不一样。当我冲出楼房,踏过院子的草地,冲向公路对面的堤上,抬头看我们摇晃中的大楼时,我看见校长出现在他家的阳台上,他在仰望摇晃中的房子,似乎在表现他的王者气度,但这种沉着肯定不是作秀。我注意到了他阳台上的怒放的月季花,后来听说校长出来就开车去学校察看。我们学校师生近万人在地震中毫发无伤,除了那历史悠久的第三教学楼稍有破损。 我轻微抑郁或者发疯的症状,不是来自表情,而是来自内心的异常感觉。我看着那些帐篷,想象着一串串玉米般堆积的人体,窒息的梦厣般的感觉一下子上来了,女人心胸不开阔么,那是性别所附加的一些铁索,比如被束缚的感觉,腰、腹、胸、足,无一处不被束缚,造成无法言说的痛,戴着铁链跳舞,每个女人都是高手。就是那样的感觉,使我不喜欢在人群中忍受折磨。我的身体不够好,在人群中还得忍受自卑或者自负造成的不安。十六日晚上我没有在他们几个男人(三位同事)抬下去的席梦思上面安枕,因为我心里涌上了窒息的感觉。我不论他们怎么看我,说“你是英雄”来取笑也好,说我孤僻也好,我是没法安睡在丈夫一手一脚搭起的篷里的。因为他对我大为不满,我很烦躁,我想说我对自己也不满。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把他的话当作命令独自逃生,而他却没有什么对我指责的话。 凡是幸福者终会得到幸福。这好像是莎翁的《仲夏夜之梦》中的话。我对着这话露出苦笑。昨晚的日志写就之后,我一直在郁闷中,白天在家中睡了几乎一天,晚上才带着儿子去江边转一圈,舒展一下身体。 目前的情况,一阵风也可以使楼房动起来似的。我并不英雄,英雄不在乎。我在乎一切外来的动荡的,像一棵树在乎凌空而来的风和雨,还有那些灾民加在树身上的简易帐篷的绳子,我在乎疼痛,压力,死亡。我其实无法说清楚什么叫在乎,我只是害怕。 我想起晚饭的时候,不幸者终于得到了他的不幸:丈夫开始质问我了。他说我没有下楼去帮助他搭篷,也不体贴他。他不知道我是一颗粗糙的心,我的马虎大意是众所周知的,大学时姨父说我是马虎大王,现在几乎更其马虎了。他似乎不经意地说到地震时你为什么不帮助我下楼,叫你跑你就自己跑了呢。我说了理由,他说我强词夺理,继而又说开玩笑罢了。实际上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呢。他叫我跑,我就开跑。他叫我上楼我就上楼,他叫我去上班我就去上班。我想我其实是不知道如何动作的,知道可能是地震,也是概念中的地震,地震时逃还是躲,当时都没有概念,因为没有遇过这样的事,也没有接受过避震方法的教育。人在那种紧张情形下,是没有办法控制局面的,比如他居然在听我说出地震时不能快速反应,而是跳到窗台上张望,让我在原地发愣。震惊之中我没有说过一句话。也许我的潜意识里,是抱着一丝侥幸的:他是军人,他有办法。我没有想过地震的后果。 (地又在动,大起来。就像他们说的,今晚可能余震较大。电脑显示0:09。动得厉害了,我又开始向楼下跑。老人也被背出来。听说四川今晚还有6•5级余震,我们这里有五六级。每跑一次腿都会软。尽管我知道六级地震破坏性不大。) 今天我本来是要将博客文章中关于逃生的文字删节掉。因为我担心有人会念叨“夫妻本是同命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担心会有人把自己浅薄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但我终于没有删。因为我们在这一个大地震的时刻的个人体验无法轻易抹杀,它也许会成为我们心灵史上最沉重的一页,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可以反省,却不能因为背上沉重的包袱而让这场恶梦成为扼杀生命的助力。只有能够清醒地面对而不逃避死亡的人,才真正伟大。只有像那些为了孩子而死于地震中的老师一样,在担当起职责、良心、道义的时候,能够以高尚的意气来捍卫生命和荣誉的人,才堪称英雄。一个承认自己内心的怯懦而断然选择坚强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写的人。面对大自然灾难性的打击,祖国子弟兵,国际友人,越来越多的志愿者,为灾区投入了感情和力量,使地球成为一颗滚烫的心。自救并救人,是我们在灾难中应当有的基本觉悟。 我为自己的表现感到惭愧,但我又为许多坚毅的灵魂感到欣慰。我原谅那些在灾难来临的时候心怀恐惧、只想着自己逃生的人,我赞美那些在灾难面前英勇沉着好像过去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的战士一样的人。有了这样的人,我们祖国的事业,我们的坚实国防,才有了强大的希望。 爱,美德,一切深沉的感情都可以从容地修得。然而恐怖震慑了软弱的灵魂,在大自然的震怒和玩弄的打击之下,变得没有意志力,没有思想。愿我们从自己的无助和惭愧中苏醒过来,让宽恕成为对于他人和自己的美德,让助人成为他人和自己的拯救,让希望和快乐重现在废墟的灵魂的颤栗之中,像五月的鲜花那般姹紫嫣红,让责任和奉献之歌唱响在灾难深重的家园的拯救和重建之中,像无数的老农贴近忧患的大地,为我们种植粮食和幸福的睡眠。
(2008/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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