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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苍天呀,你能让我留下吗

2020-10-22叙事散文敬一兵
苍天呀,你能让我留下吗 敬一兵闹闹嚷嚷的岷江,只要走到玉堂镇的身边,就会敛息轻步,竖起耳朵,倾听从农舍里传来讲故事的声音。“木墙拆开了,那只壁虎没有逃跑,一根三年前钉的钉子,钉住了它的身体,过了不久,又爬来一只壁虎,嘴里含着食物,准备喂给这
           苍天呀,你能让我留下吗

             •敬一兵•   闹闹嚷嚷的岷江,只要走到玉堂镇的身边,就会敛息轻步,竖起耳朵,倾听从农舍里传来讲故事的声音。“木墙拆开了,那只壁虎没有逃跑,一根三年前钉的钉子,钉住了它的身体,过了不久,又爬来一只壁虎,嘴里含着食物,准备喂给这只被钉子钉了三年的壁虎……”江水循声望去,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坐在窗前,手捧一本书,一字一句念着书上的故事。坐在她身边听故事的,不是她的孙子,是她五十岁的三儿子。

  三儿子小时候得过一场怪病,从此双目失明,还留下了弱智的后遗症,只能够在凄凉的黑暗中,依靠他母亲讲故事的呵护与陪伴,步履蹒跚地走过了四十四年的风风雨雨。“木墙拆开了,那只壁虎没有逃跑”,母亲一边念着,一边伸手牵了儿子,缓慢走向通往镇子集市的路上。集市上卖菜的人都认得他们娘俩,早早就为老奶奶留下了一些新鲜的蔬菜,看见她来了,就扯个塑料袋装上菜,递给她。老奶奶嘴角蠕动着,从洗得褪了色的衣服里,颤颤抖抖摸出手帕,仔仔细细,一层一层打开,露出一些一元两元、一角两角的纸币或硬币时,卖菜的人总是会对她说,这菜是送给她的,不要钱。就连那些卖肉的人,也会隔三岔五地送点肉或是棒子骨给老奶奶。老奶奶心里很难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回报,除了千恩万谢地一遍遍向他们躬腰。“一根三年前钉的钉子,钉住了它的身体”,牵了儿子的手,母亲继续对他念着故事,又缓缓走上回家的路。

  回到家里,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老奶奶舍不得用电,即使堂屋里只悬挂了一盏十五瓦的灯泡。她借了屋外的余亮,一边操持家务,一边给她儿子念故事,“过了不久,又爬来一只壁虎”。做饭,洗衣,喂鸡,念故事,趁儿子睡下后到外面去拾点破烂积攒下来换点零花钱,是老奶奶日复一日的全部生活,也是支撑她生活下去,尽量将每月二百元的低保补助存起来,以便今后留给儿子生活的唯一动机。实在是看不见了,老奶奶才开了灯,一针一线为儿子缝补衣服。被她的手摸得光滑透亮的针线小竹筐,静静地趴在她的身边,凝视着她是怎样把那枚表面的一个个小凹点都快要磨平了的顶针,戴在粗糙的手指上,然后握了针,随了一下一下的钉下去和拉上来的动作,发出哧哧的声音。装针线的小竹筐还看见,夜晚有些凉,老奶奶肩上披了一件皱巴巴的外套,即便这样,那对低垂在她胸前的同样是皱巴巴的乳房,还是从敞开的领口处,露了出来。她苍老的胸怀像极了农舍这间老屋,她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就是从这老屋里燕子一样飞出去了。即使他们在外面打工,平日里很少回家看看他们的母亲,老奶奶心里也是甜丝丝的,她毕竟还有两个虽然贫穷,但却是有出息的儿子呀。三儿子在床上发出了呼噜呼噜的鼾声,老奶奶望了他一眼,又不由自主地轻轻念起了故事,“过了不久,又爬来一只壁虎”。

  只是,老奶奶万万没有想到,这回,“又爬来一只壁虎”的,是她的二儿子。

  二儿子原本在一个建筑队打工。搬砖,搭脚手架,什么活计都干。一日,他挑了一担砖块,从脚手架上走过,不料一脚下去踩空了,从脚手架上跌落,双腿粉碎性骨折。实在没有挽回的可能性,医院给他截了肢,建筑队赔了一万多,就将他送回了玉堂镇。

  那天,老奶奶正在给三儿子念书,“木墙拆开了,那只壁虎没有逃跑”。忽然,听见门外路边,有汽车刺耳的刹车声,风一样溜进她的耳朵,刚伸手揉了一下昏花的眼睛,就见几个人抬了轮椅,还有轮椅上用毯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二儿子,进了屋。老奶奶的手颤颤抖抖落在二儿子的身上,不敢往下摸,她知道,毯子的下面,空空荡荡,除了二儿子的酸楚与悲痛。老奶奶的眼睛,从二儿子的身上,移到了窗外。窗外的树上,一只鸟站在枝桠上唱歌。明亮的光线,随了鸟儿的歌声,撒落在她的脸上,将她脸上深深浅浅,河床一样的皱纹,映显得清清楚楚。老奶奶的眼睛,继续看着那只鸟儿,凝固似的,一动不动,只有银白色的霜,在她的头发上不停地覆盖着,欲将残留的黑色,彻底淹没。

  “木墙拆开了,那只壁虎没有逃跑”,给三儿子念故事的,不是老奶奶,而是她的二儿子,坐在轮椅上,被兄弟老三推着,在去菜市场买菜的路上。三儿子成了二儿子的腿,二儿子成了三儿子的眼睛。他俩的背影,一直锁在老奶奶万般无奈的凝视中,像亲人离别时,极不情愿从彼此紧握中抽出的手,寒蝉凄切。

  灰蒙蒙的天色,渐渐模糊了她的两个儿子的背影。一种漂泊的感觉,袭入老奶奶的心头。她望了望头顶灰蒙蒙的天,自言自语地呢喃:苍天呀,你能让我留下吗?让我用眼睛看着我的两个儿子,走到一个能够善待他们的地方吗?老奶奶的声音虽然微弱,但那一声两声,声声不息的呢喃,却像是寺庙里传来的钟声,持久,振颤,厚重。天下所有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感情就是一个字,爱,悲悯、细致又仁厚的爱!卓越、伟大,总是用最微弱的声音,抵御着数不胜数的痛苦。此情此景,让一旁流淌的岷江水,落泪唏嘘。说真的,岷江水是多么地渴望,渴望苍天能够,能够答应老奶奶的请求,让她的两个儿子,能够重拾希望的信心,然后振翅一飞,像音乐一样,飞到充满了阳光的幸福地方。

  闹闹嚷嚷的岷江,只要走到玉堂镇的身边,就会敛息轻步,竖起耳朵,倾听从农舍里传来讲故事的声音。“木墙拆开了,那只壁虎没有逃跑,一根三年前钉的钉子,钉住了它的身体,过了不久,又爬来一只壁虎,嘴里含着食物,准备喂给这只被钉子钉了三年的壁虎……”。 后记:这次汶川特大地震的救灾期间,我专门去了都江堰的玉堂镇,看见老奶奶居住的房屋已经垮塌,不知道她和她的儿子还安好吗?我很挂念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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