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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夜行者

2020-09-17抒情散文川媚
尽管我看不见你,但是我知道你就在那里。——亲爱的朋友,你读到这句话,一定以为我又要滥用感情了。但是我却要告诉你,你把我完全理解错了。因为在我这样一个自以为多愁善感的人心目中,感情永远是最珍贵的,比眼泪还珍贵,如果那份感情从来没有让你流下眼泪

  尽管我看不见你,但是我知道你就在那里。——亲爱的朋友,你读到这句话,一定以为我又要滥用感情了。但是我却要告诉你,你把我完全理解错了。因为在我这样一个自以为多愁善感的人心目中,感情永远是最珍贵的,比眼泪还珍贵,如果那份感情从来没有让你流下眼泪,是称不上真正的感情的。   有一种奇异的感情,永远停留在我们的头脑里,因为从来不会失去,所以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这种感情,大约应该是血缘亲情。

  但我说的,显然是一种外在的感情,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感情可言。当我说出“我知道你就在那里”这句话的时候,我对这个“你”,也绝对没有感情可言。

  只是我有一些关于“你”的历史记忆。

  记忆之门打开一条缝的时候,我忽然就想把门反身关上,我想听到“你”夺门而出的时候,被厚重的木板门无情地狙击掉。——这样的想法,使我自己感到奇怪。我对于你们这些人类的公敌,是从来也仇恨不起来的。我从来没有跟你们这样面对面地斗争过,更没有过这样血腥味十足的想象。从个性出发,我从来不会,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可是,今天,此刻,我这样想了。因为我在听一部书,一部侵略者在北平的书,一本老式的情节小说。我终于补上了中国经典的这一课。也许我的心,随着朗读者低沉的声调变紧张了,同时随着书中连续不断的死亡事件变冷了。在我的感觉中,这个进入到腊月里的冬天本身,还比老舍笔下的小说世界温暖得多。

  记忆之门是遥远而老旧的,但它又鲜亮如初——那是一道寻常可见的黄色木门,有一整个薄薄的板面。这道木门一直竖立在我的记忆里,随时可以应声吱呀着打开。它开合自如,守护着一张木床,木床上是四个年纪大小不一的女孩儿。

  尽管完全是泥土砌成的,可到底是一幢楼房。因为这个奇怪的建筑,爸爸妈妈在我的心里,形象变得无比的高大。泥墙厚厚的,高高的。下层关着家禽,上层住着女儿。楼上有间永远明亮的卧室,一扇明亮的窗,但我早已忘记窗外竹影婆娑的美景,而只记得在那楼里有人赎罪一般偷偷地做了一件事:跌跌撞撞地爬上床,把几只软糯糯的像是刚生下来的小肉球——人类的天敌——放到泥墙上,再放上一把玉米粒;透过几匹亮瓦打在靠床的墙头上的天光,照着一张惶惶不安的小脸。

  当我在泥墙上用玉米粒拯救你们的新生命的时候,院子里的男孩子们,正在拿竹林下面大椒子树上的尖刺,给你们这非人类的物种施以身体上的刑罚。你们吱吱吱地惨叫着四散逃去。

好在男孩子们还没有把你们做了烧烤来吃。我从来对你们只有同情,而不对你们进行道德谴责。你们是有生存权利的。我只是本能地相信。   但我也怕你们,好像你们是咬人的野兽。其实你们并不害人,所以我可以这样潇洒地说:尽管我看不见你,但是我知道你就在那里。   通过你们,我看到了人类本身的分别。小时候,我看到了男人和女人不同的行为方式,男人喜欢斗争,女人珍爱生命。   最近,我忽然多了一些关于你们的现实观察。   一箱子金黄的橙子,元旦过后来到我的办公室。一篮子白白的鸡蛋,一直放在我的办公室。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会来运送这两种吃食,到自己地底下的巢穴里去。办公室的铁门几乎没有人来敲,你们的足音我也听不到。可是在我的身后,忽然就有一阵悸动。我不知道除了你们这一类的生物,还会有什么东西能吓得你们惊慌失措,以至于使办公室死水一般的寂静里,也腾起一股惊心动魄的喧嚣。

  我仔细查看我的果、我的蛋,它们都没有挪地方。我不知道它们的数目有没有错,因为我不记数的。但是我记得昨天晚上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明明放了两只红薯在靠墙的空桌上,可是今天早上只有一只了。今天下午更奇怪了,桌上两只削了皮的红心红薯,我去了一趟图书馆两个小时后回来,这两只红薯又消失了。   我看不到你们在哪里,也许你们就在我身后那山丘一样的书堆里做了窝吧,我们只要相安无事就好了。我足以供养你,如果你们还有一个家族,那也未为不可。   我其实是胆小的,比你们更胆小,因为我比你们更害怕黑暗。

我害怕你们的牙齿彻夜不停地咬噬,你们咬噬着食物像是啃咬着我的神经。

  我害怕你们,坚强的肠胃连木头家俱的木渣也能吃下去似的,但我害怕有一天,你们的肠胃进化到,连我的饮食也消化不了。

  我害怕你们,与人类展开旷日持久的斗争,而最后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是你们。因为你们是靠本能在生活,而人类却自以为比你们高明。

  我害怕你们,因为你们像贼一样行事,我永远看不到你们,因而也无法向你们索赔。

  这篇文章是为了纪念。我要向你们表明,我从来不是一个阴谋家。我好像把童年的愚蠢行为发扬光大了一样,自觉不自觉地在供养敌人。家住二楼,访客不绝。落地玻璃窗你们可以长趋直入。你们弄走许多核桃,你们也喜欢红薯。地上、灶上、桌上、酒柜上,都会有你们的遗迹。楼上楼下永远跑着你们不知道要换拖鞋的臣民。你们好像怕我深夜寂寞似地在几个房间里窜来窜去弄出各种声响。看着你们在客厅里走动的时候,我连屁股也不抬一下,更不要说来消灭你们了。我给他下了消灭你们的命令,他放的粘鼠板却总爱粘住我的鞋子,令我十分心烦,还不如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但是鬼使神差似的,2020年元旦期间,你们中间竟然有三个小家伙掉在柜橱边的空桶里爬不出来,先后死掉了。第一次是一只,过了一天死得硬硬的,我叫他丢出去了。第二次却是两只,我看见的时候已经没有动静了。三个小家伙都是黑黑的,应该都很好看。第一只在桶里乱叫的时候,我没有拯救它,为了让它窒息,我还加放进一个小桶。我的心是怎样变硬了的呢?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厌恶你们的呢,我一概不知道。写这样一篇追忆文章,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必要。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回忆起老鼠跑过脸上的感觉。    (20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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