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家乡“赶街人”
2020-10-22抒情散文杨春山
家乡“赶街人”在滇西北永胜小城居住的这五千多个日夜里,我的目光始终未曾脱离和县城仅一山之隔的家乡——三川坝。我的家乡以盛产稻米著称,就是在这片看来还算肥沃的土地上,活跃着一群半农半商的人,他们除在农忙时在家耕种几天外,其余时间则选择了以赶集
家乡“赶街人”
在滇西北永胜小城居住的这五千多个日夜里,我的目光始终未曾脱离和县城仅一山之隔的家乡——三川坝。我的家乡以盛产稻米著称,就是在这片看来还算肥沃的土地上,活跃着一群半农半商的人,他们除在农忙时在家耕种几天外,其余时间则选择了以赶集做生意来贴补家用的生存方式,在家乡他们被统称为“赶街人”。这个群体在很早以前就引起了我的关注,只是我从来不曾为他们写下过只言片语。一来是因为我意识中一直认为“无商不奸”,对生意人向无好感;二来,我不曾深入他们的生活,无法探查他们的内心,怕自己的拙笔如一支失去了准星的枪,而把这个群体刻划得不伦不类。
真正促使我想写一篇关于家乡赶街人文字的原因,是因为我娶了一个家乡“赶街人”的女儿为妻。于是,前面的两个理由都已逐渐失去,我再次把关注的目光和笔触对准了这个群体。
一提起生意人,有一个词语可能便会随之窜出——老板。笔挺的西装,锃亮的皮鞋,油光的背头,肥硕的肚子。而家乡“赶街人”却没有这么风光,精瘦的身子,泛旧的衣服,蓬乱的头发,唯一有神采的是两只眼睛,怎么也掩示不住从骨子里透出的那份精明。他们无惧风雨,逢街赶集,多到穷乡僻壤,贩卖衣服、鞋袜、山货、牛马、日常百货,应有尽有。关于他们的准确称呼,我认为把他们称为“小贩”似乎更确切些,但家乡却习惯把这类人统称为“赶街人”。
山乡的街天,多是逢五一集或逢十一集,生意人一般选择赶三个街天,街赶得远的,有200多公里的距离,因此苦累自不必说。赶街的头天下午,便得收拾好货物,夜里两三点钟就得出发,“赶街人”坐的多是农用车,且上面盖着蓬布,拥挤、寒冷、憋闷是家常便饭,而且所坐农用车多为黑车,外加无证驾驶,于是“赶街人”便无时不受着交通事故的巨大威胁。他们的生命和一家人的希望,就被那些通往山乡的崎岖道路托举和摇晃着。只要“赶街人”出了门,全家人的心便随之提起,那个中滋味无法一一言说。披星戴月出发,星光闪烁而归,在经营中,不知要说多少话,而且要防止货物被盗,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是全身酸痛头脑发涨,而在家乡“赶街人”的口中,你却从来不会听到他们说赶街的苦累,晚上边看电视,连盘算着当天的生意。苦算个什么呢?只要能够赚到钱来养家糊口,再苦再累也值得。力气嘛,总是用不完的,歇一歇又会回来了,这是家乡“赶街人”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俗话说:“纵有万贯家产,不如细水长流”,家乡赶街人便正属于细水长流的那一类。生意人不相信眼泪。如果赶街挣不到钱甚或亏本,是会遭人耻笑的,而且家境也不容许他们亏本,于是他们必须学会算计:怎样节省自己的开销,怎样推销兜售自己的货物,怎样掌握山民们的心理,每个人都得时时操练着这本变幻莫测的生意经。多年的经营,他们喜欢在聊天时畅谈自己的经验,从中我们不难发现他们无疑是成功的。但家乡“赶街人”的收入却是一个难解之谜,如果不是至亲好友,是无法知道他们的确切收入的。这或许和家乡“赶街人”内敛、不喜露富的心理有关。树大了便招风,花开得太艳,就会有人掐折,这简单的道理他们还是明白的。但就是这些“赶街人”,在哭穷的念叼声中却不动声色地供出了一个又一个大学生,于轻描淡写中便立起了一座座水泥平顶房。绝不可小视了这群“赶街人”,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存款,但在家庭遇到了极大困难的关键时刻,他们就会像变戏法一般弄出钱来,使一家人化险为夷。而积少成多是他们聚积财富的法宝,做小生意必须积累,平时的节俭是为了备急用之需。这就是家乡“赶街人”眼中的硬道理。
几年前的一个春夜里,家乡老街突发一场大火,那场无情的大火烧毁了近半条街的所有商铺。在短暂的惊恐和慌乱之后,家乡“赶街人”们便稳住了阵脚。不到一年,一条崭新的街道便取代了原来破旧泥泞的老街,沿街清一色的四层钢混平顶建筑挺立出了他们的自信,也震撼了人们的眼球,据保守估计,仅沿街100多户建筑的投资应在1500万元以上。这在城市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在以种田和做小生意为主要经济来源的乡村,这绝对是个奇迹。很多人不由得产生了疑问:这些整天哭穷的“赶街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力?
后来,我和几个熟识的“赶街人”在聊天时,有意地询问过他们是否在建房时贷款?他们满脸不屑地说:“取这一小点房子还要贷款?”我笑了,因为我从他们的回答中听到了那份“赶街人”特有的自信和坦诚。
家乡“赶街人”是狼性和羊性共存的一个独特部落,既有宽容和隐忍,又有野性和倔强。他们追求利益,但并不以恶毒和奸诈作为营利的支撑。在多年的赶街生涯中,他们和山民们之间建立起了较为深厚的感情。赶街回来,除了赚到钱的喜悦之外,总会带回一些山里出产的东西,蘑菇、水果、鸡蛋、山鸡等,有些是山民送的,也有一些是用商口换的。而和山民的感情一旦建成,便具有长久性和稳固性,因为山里人是朴实的,他们看重感情,也习惯了以一种简单的方式生活。以岳母家为例,一次岳母病了,多年不赶街的岳父自告奋勇出马,谁知一天辛苦下来,只卖出了两双鞋,而以往岳母去赶街一天至少也能卖出一百双左右。回来后岳父满脸无奈,对岳母说:“那些山里人说要等到下个街天再来和你买,真拿他们没办法。”一家人一边说那些山里人认死理,钻牛角尖,一边取笑了岳父一回。
有的家乡“赶街人”去得更远,一去几千里,到西藏、青海等地方做冰棍卖,同样是小本生意,却挣到了大钱,几年后回乡,人是瘦了一圈,但空手而归的他们,腰包里却硬实多了。对外总说没有挣到钱,显出一副很落魄很无奈的样子。不过,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的家里一般都会有大动作,当一幢楼房拔地而起时,留给你的除了惊讶之外,还是惊讶。他们是怎样赚到钱的?大家都在猜测,但谁也没有得到真实的答案。
于是,更多的家乡生意人像过江之鲫一般去了远方。
当然,既是做生意,市场千变万化,不可能有永远只赚不赔的生意人。家乡“赶街人”亏本的也是不少的。那些亏了本的“赶街人”,便将心思用在了土地上,待积攒了一点本钱之后,又会从头做起。坚韧而不认命,这也是家乡“赶街人”的一个特性。“在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成为了他们的人生信条。
还有少数的家乡“赶街人”,挣钱之后坏了品性,或是本亏得太大了,败了家产,结局甚是凄惶,多流浪他乡,数年不归,妻离子散,家乡人将其称为“跑了烂趟”,这是家乡“赶街人”中最为堕落的一群。
这就是我眼中真实的家乡“赶街人”,他们隐忍而达观,谦和而强悍,精明而倔强,并且永不言苦。
多年之后,我注视着他们这独特的一群,还是略显精瘦的身材,还是精明而犀利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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