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拾麦穗的孩子
武志强
那是人生的一块苦难的麦田，我看见一个小男孩，提着他的篮子，走在坚硬的麦茬地上，麦茬的锋芒划破了他的脚掌，有的地方是一道道血痕，他却不叫一声疼，似乎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他只是用专注的目光搜索着那些被遗落了的金黄的麦穗。我听到小男孩在说：“这里有一棵，这里还有一棵。”他是在拾着麦穗，一边自言自语。他怀着他的喜悦，在这广大的田地上，在烈日下，寻找着，捡拾着。
我看见有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流下来，又掉到地上。拾麦穗的男孩啊，你记忆着我遥远的童年时光。金黄的太阳光，金黄的麦茬地，还有一个你，小小的你，苦难中的你，弯着腰，在往篮子里拾麦穗。现在篮子里才有几棵麦穗呢，距离拾满一篮子还差得远呢。你小小的脑袋里还在计算着，把拾到的麦穗卖了，能买几枝铅笔，几个“红旗”本，多少张信纸，已上小学的你珍惜着每一个铅笔头，每一张书写纸，你要把它们写满啊，写得满满的，写你最初的梦想，那些温暖的梦想。
一只蚂蚱飞起来了，你提着篮子去追，那蚂蚱诱惑着你的童心啊，结果蚂蚱没追到，篮子里的麦穗却“跳”出来了，你又弯腰捡拾它们，你捡拾得多么细心啊，生怕漏掉一棵，对一棵麦穗的珍惜了你最初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和珍惜。我看着你，远远地看着你，我不敢走近是怕打扰了你，你正四处搜寻着，炎炎烈日下，你没有草帽，汗珠不停地流下来，你以小小的脚步丈量这一片广大的麦茬地。那时你想到这喝一口水吗？不记得了，但水在村庄的井里，在家的水瓮里，离你还远着呢。而你的篮子还没有拾满呢。现在我一一地把你捡过的麦穗重新捡起来，收进我记忆的背囊，我要带着它，走向生命的远方。
孩子，我还看到大片的麦茬地里就你一个人，其他的伙伴呢？他们回家去了吗？他们去了哪里？他们的篮子捡满麦穗了吗？我看见的你仍在专注地低头搜寻着，忘记了天空中太阳的旋转。太阳像个火球正把它的热力倾射下来，你小小的身影受得了吗？我看见你裸露的小腿上有一道被麦茬划破的血印，现在我隔了三十年的时光感觉到疼痛，孩子，你不疼痛吗？但你为什么不发一声，哪怕是简单的呻吟。你的小脸蛋上只有拾到麦穗时的喜悦，这喜悦之花一朵，一朵……地在你脸上开放着，聚合起来就是一大片的喜悦啊，包围你，簇拥你，你的心在欢乐地笑，我听到你的笑声了，也看到你篮子里的麦穗在一点点地增加着。但是，有的时候，走出好远的麦田，也捡不到多少麦穗，因为早有人在这里拾过了，那时你也会显得垂头丧气的，想着这地上能有一棵又一棵的麦穗就好了。而我最高兴的也是看到你挎着沉甸甸的捡满一篮子的麦穗回家，娘看到，会高兴呢，老师看到，会高兴呢，伙伴们看到，会高兴呢。
这是你生命中的喜悦啊，给你带来光明的喜悦。时间在流逝，你还没想到未来你会长大的，长大的你就不再是孩子了，也就不再有孩子的喜悦了，虽然你不会想到这时的拾麦穗与未来有什么关联，但未来确确实实在向你走来，直到多少年后你才会明白，生活就跟捡麦穗一样，是一件艰辛的事。
孩子，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这篮子捡满麦穗呢？你需要多少敏锐的眼力才能捕捉到一棵麦穗呢？你又需要多少个脚步才能把这一块麦茬地丈量完呢？然后，这一块麦茬地将干净得再不剩一棵麦穗。
终于，我看到你在太阳底下离开的身影，我没有走上前去打扰你，询问你，我甚至没去看你的篮子里有多少麦穗，真的，此刻那对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热爱着你，无比地心疼着你，我真想为你擦去你那脏污了的脸上的汗珠啊。但我不能，我只能看着你，隔着遥遥远远的岁月，可爱的小男孩，你走后就把这一片寂静的麦茬地留给我了，永远的留在我的记忆中，永远的不褪色。
武志强 牧羊女是个傻女子
武志强
快要到村口时，我看见一群羊，一群羊从土路的这边漫到那边，我的心一下子温柔了许多，那种浮漾在梦魂里的乡情异样地真切起来。
一位女子啊，她跟在羊群后面，她嗬嗬嗬地笑着，向我说着什么，她是在傻嗬嗬嗬地笑着啊，她原本就是傻女子。她跟在一群羊后面，她赶着一群羊从土路的这边漫到那边。我在村口看到的牧羊女是个傻女子，唉，她只会傻嗬嗬地笑。她笑着，叫着，羊很听她的话。
有只羊回过头来看我，它还能认得我吗？我为它们割过青草啊，这些羊和那些羊都一样，所有的羊都一样。
只有这女子与别的女子不一样，她是个傻女子，她曾经嫁出去，后来人家不要她了，她就又回来，回到生养她的村庄，这里有她的父母和弟妹。现在她嗬嗬嗬地笑着，她向着我笑，向着这群羊笑，这群羊多像是她的孩子啊，是这红衣黑脸女子的孩子。
我在经过羊群和女子的时候，心里忽然变得难过起来，我的村庄很少有让我快乐的时候，我在走进它的街巷的进修，内心里就会莫名地忧郁起来。我离开村庄已经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时光没能使我变得快乐。那傻女子的快乐也不能感染我。而她真的要比我快乐。
我看到羊群已经在埋头吃草了，羊在见到草的时候永远是那么地亲爱着它，我在见到村庄的时候也是这般地亲爱么？我不知道，我一进村庄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只是个从幽深时间隧道的一端走向别一端的孩子，而羊群与女子已留在后面了，我听不到羊咩咩的叫声，也听不到那女子嗬嗬嗬的笑声。但我在这一刻，确是无比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而我的眼眶也顿时潮湿起来，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武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