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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村子

2020-10-23抒情散文汤如浩
村子 汤如浩离村子越来越近的时候,我有些犹豫,心底,倏尔掠过一丝忧伤,如一只受惊的小鸟,张皇失措,漫无目的。空气中,弥漫着一层尘埃,厚厚的,灰黄的田野里,几乎没有人烟,也没有草的绿色,只有土地的条块和土丘的起伏,一直到很远的地方。我缓步而行

           村子

           
          汤如浩   离村子越来越近的时候,我有些犹豫,心底,倏尔掠过一丝忧伤,如一只受惊的小鸟,张皇失措,漫无目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层尘埃,厚厚的,灰黄的田野里,几乎没有人烟,也没有草的绿色,只有土地的条块和土丘的起伏,一直到很远的地方。我缓步而行,脚下尘土厚积,绵湿松软,口鼻中涌动着浓浓的泥土味,风吹来,有点凉,有点针刺感,我不自觉地裹了裹衣服,寒意仍然不依不饶地侵袭,透过衣物,深入心脾。风丝丝作响,在耳边喧嚣,在干涩的杨树的枝头,也卷起一阵又一阵的嘈杂之声。风中,有一些衰草在飘浮,高高低低,晃晃悠悠,还有一些细微的土粒,甚至沙子。这些都与初春的耕作有关。我想,此时,我的脚步应该是迟缓的。   是啊,有两个月没有回家了。   清明时节,很特别的日子。前一天,母亲就打电话来,提醒我,清明这一天,应该去老家祭奠先人的。清脆的电话铃声响过,我居然有些茫然和迷惑,半晌才醒悟过来。细细一想,这几多年来,寄居在小城,我已经很少回家,也更少跟随家人去祖父的坟茔祭奠了。这与我本身没有太大的关系,祭奠先辈,聊以寄托一些哀思和缅怀,并没有什么过分之处。在我本人看来,轻烟缭绕,果盘供奉,其实是一种很有乡土气息的民间文化活动,参加是应该的。但事实是,我却很少参与,每年,母亲总会提醒和催促我,可是,又每每耽误,落得自己也很不好意思,内疚每每充盈胸间,挥之不去,好像欠了一笔什么债似的。   回想起来,春节过后,匆匆从老家小村回到小城,凡俗之后,又照例投入了忙忙碌碌的工作,似乎在没有一点属于自己自由支配的时间。批作业、备教案、搞教研,在上好课的同时,随时提防那些调皮的小家伙会做出惊世骇俗的大事来,让我吃不了在校方那里兜着走,现在的老师不好当,在早起和熬夜中,我形神疲惫,心力交瘁。于是乎,周末的休息日,已经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休息日,我赖在床上,懒散得厉害,眯着眼,什么都不想,在温暖的被子里美美地打着呵欠,伸着懒腰,简直就是一种享受,任凭妻子甚至孩子高声叫喊,我自岿然不动,我知道,我享受的在于精神的安逸,而身体的舒服与否,已然不是全部。   是的,多年以前,我曾羡慕那种整天在单位上班的人悠闲自得安逸无比按部就班的生活。当年,当我和母亲驾驶着小驴车从乡村赶往县城的时节,正是盛夏,灼热的阳光下,我们在长长的队伍后面等待着出售家中田地里出产的大蒜,那时候,家乡已经被冠以“大蒜之乡”的美誉,可大蒜的出售却全部操纵在一个叫做“供销社”的单位内,我不清楚那个头顶没毛的被人们殷勤地称为“主任”的收购员为什么恶声恶气,总之,我们在他的呵斥声中等候了整整一天。正午,阳光如毒辣的火焰,炙烤着阳光下艰难等待的每一个人,我坐在供销社土墙根的石头上,口唇干裂,大汗淋漓。正是这个时候,我看见我的城里的同学衣着鲜亮地从我面前经过,目不斜视,矜持的表情令我心痛。我想,这是我坚持上学的动力,为此,我曾经努力过,而且争取过,向我的父母、我的弟兄,因为,上学的后援完全不很充足,我势单力薄,但是终于获得延续我学业的机会,这是兄长们赋予的。他们用在毒日头下劳作的身影换得了为数不多的钱财,而其中很多的一部分,让我和弟弟花在一个叫做学校的地方,包括缴纳各种费用和我们的花销,吃和穿。   多年以后,我还对我在上学期间享受到的一些话语记忆犹新。比如邻居家大伯的对我的讽刺。比如我小学同学的惊讶。再比如,甚至兄长们无时不在的揶揄。皆因为,我居然在学校里没有为家庭创造任何价值地呆了11年,在当时的他们看来,11年的光阴完全可以为一个家庭创造很多的价值,最起码,应该为自己将来的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奠定一些最基本的基础,不至于为其他的兄弟留下一点不务正业的口实,在乡村,没有达到学业的最高点,人本身就会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废物。我最想不通的是,我小学的一位同学,在我还在高中的学堂里苦苦挣扎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她衣着华丽,皮肤白皙光滑,神情慵懒而松弛,当我偶然与她邂逅在某一处,她居然惊诧不已:“你还在上学哪?”她的语气她的表情她的夸张的动作一再告诉我:以一种不懈的精神坚持,在某些时候,其实也是很尴尬的。她的语言是我顿生羞愧之感,别人在创造价值的同时还创造了生命,而自己呢,到底收获了些什么。   我刻意于一种艰苦。比如,尽量在农忙的时候,与父母兄长一道毫无遮拦地暴晒在毒辣辣的阳光地下,脱土坯抑或割麦子,露出在没有阳光照射的屋子里被捂得白皙的皮肤,面部、手背、小腿,一个夏天,我会因为阳光的炙烤,还原为一个地地道道农民的形象——面容枯焦,皮肤黝黑,大伯、大叔婶子,会对我格外亲切些;还有大哥甚至我的同岁,在这时候才能和我打为一片,在夜晚黑灯瞎火的田野里,他们讲着粗野的故事,比如某某和某某私情,细节之露骨,言语之淫亵,宛如他们亲历;他们唱着淫秽的俚曲,歌词不堪入耳,这些古老的曲子,无论旋律还是歌词,他们娴熟无比;他们致力于攒钱,谋划着未来的生活:宽敞的房子、老婆、孩子,足够的地亩。这个时候,我被看作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们会因为我的瘦弱让我少干一些笨重的活计,就像抱起一块巨大的石头放在流水汹涌的水口中一类,是的,我是快乐的,是有着暂时的感恩,这时候,我不是乡村的异类,我快乐着暂时的快乐。乡村不是世外桃源,世界上所有的猥琐和市侩无一例外地出现在乡村宁静的背景上,彰显的力度似乎比别处更明显些。我发誓离开这里,在乡村,我没有足够的资本做炫耀和底线,我的唯一出路就是走出去。   我的想法一点也不高尚,甚至有些卑微和无耻。各种迹象促使着我努力,我的努力被叫做刻苦。多年以后,我的同学和老师每每提及我点灯熬油的废寝忘食,提及我在同学们当中成为翘楚的辉煌历史,那一刻,我羞愧无比。是的,我还向他们隐瞒我在早晨五点钟起床后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背诵课本的情形,隐瞒了夜晚我在路灯下念念有词的一段过去,我羞于启齿,因为,我知道,我是一个迟钝的人,当然我知道勤能补拙的道理,我必须这样做。这样的故事往往重演,重演的历史达六年之久,贯穿了我整个中学的时光,现在,当我看到我的学生们张张灿烂的笑靥,我才清楚,很多美好的东西,我从来没有在少年时代享受过。付出就有回报,没错,我终于考了一个三流的大学,如愿以偿满足了当城里人的愿望,离开了小村,离开了阳光炙烤的大地!   这些年来,匆匆忙忙,整天在一个叫学校的地方,教着年复一年万变不离其宗的课程,写着千篇一律刻板老套的教案,阅着永远没有尽头的作业,忙着开不厌其烦的由大小领导夸夸其谈的会议,不断研讨新课程、教学方法、学生情况、各种检查、义务劳动、种草植树,似乎有些麻木了,厌倦了,疲惫了,不知所措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多变的是同事的面孔领导的面孔,经常变化的是学生们稚气十足的脸庞,我清楚我厌烦的不是这些,尤其不是那些还没有被世俗恶化的孩子们,我厌倦了在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之下的荒唐,我讨厌在被人们称为一方净土的地方渐次恶化人际关系,我痛恨见缝插针窜上跳下小丑似的钻营,我厌恶行政命令似的教条主义的滋生暗长。但是,我无能为力,忍气吞声成为我唯一的处事原则,逆来顺受是我唯一的选择,除此之外,我还能挣扎些什么?没有,世界是现实的,物质的,我们没有更多的办法逃脱,因为,乡村已经离我很远!   我只能在我的笔下,描绘乡村的美景,我只能在梦中,憧憬世外桃源。乡村的山,乡村的水,乡村的炊烟袅袅,乡村牛哞马嘶的田园音响,乡村即使贫瘠但足以养活人的土地,甚至,乡村的丑陋,乡村的恶俗,乡村的斤斤计较,乡村的目光短浅,一一浮现,一一上演。虽然如此,我知道,我的心底是向着乡村的,这缘于我血液的源头,更源于我泥土的本性,这几多年的奔波,似乎不会洗去我泥土里长大的身体,性格,还有灵魂。但是,毕竟,多年的远离,多年在另一种生活中跌摸滚打,我早就丧失在乡村中游刃有余的能力,我在乡村人们的意识里,早就是别一类,我和乡村已经很是隔膜。在小小的城市中,对于我,则是缝隙,是缝隙中的蜗行,是蜗行中的摸索,我生存在夹缝中,每行一步都很吃力。我忽然记起钱钟书先生的《围城》,我何尝不是围城里的人,在拼命向外冲突?   故而,我的乡村之行,必定有着过多的伤感,正如多年以前一样,我试图冲破一种生活,冲向另一种生活,如今,经历更多之后,我是不是又会重新燃起乡村的情结?平静的乡村,固然有着很多的市侩,虚伪,狡黠,甚至农民似的落井下石,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嫌贫爱富和敬畏权贵,可在比较中,我可以看到一种纯粹、一种朴素、一种自然,在貌似平静中暗含危机和倾轧的生活中穿梭那么久,这样的认识就更加深刻些,明了些,那么,我又以何种身份融入?清明节的这天,我看着祖父的坟头袅袅的青烟,心情格外沉重些,沉重得没有由头。旁边的坟地上,有人在隆重地举行祭祖仪式,人欢马叫,热闹非凡,那是一位在乡村以及小城市里面都被看作是成功的人士组织的,他的黑色的小轿车就在不远处熠熠闪光,他鹤立鸡群,在指挥着当家的弟兄叔伯们摆放各种祭品,我忽然升起一种别样的情愫: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嫉妒和羡慕,更是一种对当下世风的审视,不学无术会格外的风光,笃定是起源于子承父业带来的庇荫,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是的,生活中充满悖论,自身如此,别人更是如此。心情如此,事实也是如此。我离开乡村的脚步是缓慢沉重的,返回小城的步履也很是艰难晦涩,一如我的心情,没有拥有我一直以来渴盼的宁静,安详、淡定,而是一匹野马,在不停地奔跑,而远方,却没有任何的目的地,瞻前顾后,好像是不停晃动的钟摆,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地摇摆,总在这一边和那一边之间游移,没有停息安身的一刻,这又是一个悖论:难道没有一处合适的港湾,供一个小小的灵魂栖息半刻,从而得到应该拥有的些许宁静,就像一株小草,在风雨过后,在艳阳普照之下,舒舒服服,悠闲自得地舒展腰身,眯着细长的眼睛,呼出长长的一口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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