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二月兰

二月兰 　　我说过我喜欢“二月兰”这个名字，因为它听起来更像是在叫一个好女孩，但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在我老家一直被叫做“二月兰”的那种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其实是紫花地丁，又叫做箭头草或者铧头草，跟真正的二月兰不是一回事。这么多年来，对于这种植物，我的乡人一直是张冠李戴了。 　　植物书上说，二月兰是十字花科植物，紫花地丁是堇菜科植物。十字花科和堇菜科植物在外形上的最大区别，在于它们的花瓣数，十字花科的花瓣四片，双数；堇菜科的花瓣五片，单数。我老家人叫做“二月兰”的那种植物开有五瓣的花，显然，它不是植物书上说的这种二月兰。 　　真正的二月兰在我老家也有，不但有，而且还很多，只不过，我的乡人不把它叫做“二月兰”而已。每年早春，黄夹滩上那片广阔的田野里，最先冒出来的那批野花中，就有这种开着紫花的植物，幽幽的紫色花瓣上涂了一层淡粉似的，远远望上去，像是起了一片轻雾，我老家人管它叫“大萝卜花”，原因是它和萝卜花很相像，也是四瓣，只是萝卜花多白色而它多淡紫，而且，它的花朵比萝卜花要稍大些。 　　如果说，我的乡人把紫花地丁叫做“二月兰”是个误会，那么，把二月兰叫做“大萝卜花”则是名副其实，萝卜也是十字花科植物，开四瓣的花，在这一点上，我老家人没有弄错。同为这一科植物的还有油菜、白菜、青菜等等，它们都有个共同的特征，可以作为蔬菜食用——即便是作为油料植物的油菜，它在少年时期也是可以炒了来吃的。 　　这让我想起二月兰的一个别名——诸葛菜，跟三国时鼎鼎大名的诸葛亮联系起来，想必这种植物该有不平凡的经历，一查资料，果然。当年，诸葛亮协助刘备建立了蜀国，蜀地虽有天府之国的美称，沃野千里，国富民丰，但毕竟经不起连年征战，粮食逐渐匮乏，为了彻底解决大军的温饱问题，诸葛亮想出了自足自给的办法，实行军屯，当时大力种植的就是这种野菜。唐人韦绚《刘宾客嘉话录》记载诸葛亮当年号召种植这种植物时，曾列举了它的六种优点：“取其才出甲者生啖，一也；叶舒可煮食，二也；久居随以滋长，三也；弃去不惜，四也；回则易寻而采之，五也；冬有根可厮食，六也。比诸蔬属其利亦不薄。”因了这个缘故，这种植物在四川得以广种，它也因此有了诸葛菜的美名。清代陈作霖有首《减字木兰花·诸葛菜》词，单道此人与此菜的好处，词曰：“将星落后，留得大名垂宇宙。老圃春深，传出英雄尽瘁心。浓青浅翠，驻马坡前无隙地。此味能知，臣本江南一布衣。”我没去过四川，仅凭想象，以为当地必定还有当年诸葛留下的这种植物的子孙，但是当地人是否还把它作为一种主要的菜蔬来食用，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是从来没有吃过它的茎和叶，所以至今不曾真正知道它的味道，只是听说有种特别的清香，倒是小时候常把它们挖回家去供圈里嗷嗷叫唤的两头猪享用。 　　这种植物，怕是世界上好多地方都有，至少，北京是有的，日本也有。我所景仰的季羡林老先生曾写有一篇同名的文章，他在文章的一开头就写道：“转眼，不知怎样一来，整个燕园竟成了二月兰的天下。”仅凭这句话，就让我对那所闻名天下的百年名校又多了一份向往。 　　有一年的早春，我和一位南京的朋友同游中山陵，下来之后，意犹未尽，就顺着明孝陵旁的那道石级往上爬，一路呼吸山林中的新鲜空气，听忽远忽近的一两声鸟雀呼晴，心情有说不出的好。石级旁枯黄的草叶间隐隐露出了绿意，有一些或红或白早开的野花点缀其间，让人感觉到，春天是真的来了。走着走着，一朵淡紫的小花突然闯入了眼帘，薄薄的花瓣，紫蝴蝶一般，娇娇弱弱，在柔和的春风中摇曳，我认出这是我熟悉的二月兰，也就是我老家人说的“大萝卜花”，展眼望过去，粉紫的小花星星一样蔓延开来，目之所及，竟是占满了整个山麓，我对友人说：“没想到这里的大萝卜花也这样多。”“那是当然，这里是紫金山嘛，紫金草当然最多。” 　　怎么，二月兰还叫紫金草吗？ 　　“是啊，说起它的来历，还跟一个日本人有关呢。” 　　朋友跟我说起了那个发生在紫金山下的故事：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过后的一个傍晚，年轻的日本士兵山口诚太郎在紫金山麓散步，一个小女孩与他迎面相遇，他见到了女孩惶恐的表情、绝望的眼神，忙对女孩说：“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片刻的停顿后，女孩突然掉转头，撒开双腿，跑了几步，又站住，小心翼翼地从路旁摘了一朵小小的紫花递给了他。女孩的举动雷电一样击中了他，让他深受震撼，人性的力量瞬间便占了上风。在被遣返回国的那天，带着赎罪的心情，山口诚太郎从紫金山下带走了这种开着淡紫的小花的野草，种在自己在日本的那个小院。当院子里的小花结了第一批种子的时候，他把它们小心翼翼地采下来，分赠给了邻居。以后的每年，他都要背上花种，顺着铁路，一路撒播，直到去世。在他去世以后，他的儿子又接过了父亲手中的花种，在全国广为传播。如今，六十多年过去了，这种淡紫的小花，已经开遍了日本全境，就连那个臭名昭著的靖国神社周围，每到春季，也是淡紫一片。因为这种小花来自紫金山下，所以山口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紫金草”，他要让看到这种小花的人永远不要忘记当年的那场战争，记住那些在这场战争中受到伤害的无辜的生命。因此，二月兰在日本，又叫做“和平之花”。 　　那个春天过后，我的小院里也多了一种开着淡紫小花的小草。 　　我崇敬这种小草，它能使人性的光芒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