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在家的日子，谁来浇花

　　出差归来，窗台上，吊兰瘦得绵软无力。所有的枝叶一律低垂，黯然失色。拉开细密的窗帘布，打开厚重的玻璃窗，感受不到一丝清凉的风。只有阳光，刺眼的，暧昧的，一抬手，便把萎缩的叶子揽入怀中，肆无忌惮。盆中的土已经板结，没有水分的滋润，干冷干冷。干冷得如同我此时的心。 　　老公，你离开我，离开日日精心护养的花草，一个人住院，到那么远的地方。我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如此孤单，如此无助。一路坐车，双脚肿胀，双腿灌铅，极度疲惫。走到家门口，习惯地按门铃，半天不见回响。掏出钥匙，打开一道门，再打开一道门。厚厚的防盗门后面，不见了你呵呵的笑脸，没有了你抱我转圈的晕眩，只有沙发茶几还有凌乱的衣物冷冷地望我。我一阵哆嗦，瘫坐在地板上。 　　两周前，你回老家办事，突遭车祸，倒车的司机狠心地把车轮开到你的腿上去，生生地轧过你的小腿骨，脚踝脚面被压得粉碎性骨折。我无法想象你当时疼痛的惨状，等我坐火车转汽车，赶到医院时，你已经和病友嘻嘻哈哈。看到风尘仆仆的我，你指指受伤的脚，说，你看，我真的很幸运，你也很幸运。如果，汽车从身体中间压过去……没等你说完，我便堵住你的嘴巴，抓住你在腰身上比划的手，眼泪簌簌而下。你拉我坐下，抱住我的头，还乐呵呵地笑。 　　“傻，哭什么呢？就这么点伤，很快就好了。不过，我住院的日子，可苦了你！你一定要照看好女儿，更要照顾好自己。” 　　我用力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让你宽心。 　　回家后，我依然上班，但神思恍惚。总是拿错教本，上错楼层，走错办公室。深夜，躺在空荡的床上，细数闹钟的时针，看它木然地转。它转了一圈又一圈，丝毫不理会我身心内外蛇般的寂寞。我在它密匝匝的圆圈里，听不到你鼻翼的噏动声，嗅不到你特有的男人的气味。蚕桑枕，也没有往日的温适，皱巴巴的，硬硬地硌我的脖子。棉絮被，也没有往日的温度，老是暖不热我冰冷的双腿。还有那盏台灯，总是一个姿势，没有表情，没有一点人情味，僵硬地看，看我在偌大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还有，那红胡桃木做的门，老公，你在时，它一点不响动，天天晚上安安静静服服帖帖。可是，现在，它总是哐当哐当响，害我一次次拉门去看。门外什么都没有。我只好回身躺下，继续对着漠然的台灯泪眼婆娑。 　　老公，你知道吗？你不在家的日子，我好怕。怕夕阳西下，怕鸟雀归巢，怕夜色降临。怕没有你的深夜，我一人走进我们的房间，躺上那张宽大的床，独自面对一灯冷漠。以前，总是你先躺进被窝，看着书。看着看着，棉被的温度就升高啦。我洗完脚，躺进去，好温暖，好熨贴。在你的臂弯中，在你的温存里，我很快进入甜蜜的梦乡。清晨，睁开眼睛，便听到你在厨房准备早点的锅碗轻触声。喝完一杯温热的牛奶，我和女儿轻快地向学校走去。那时，我总以为，这一切，是举手之劳，是最平淡的家庭生活，是我一生应该坦然享用的财富。我从没有设想过，你会离开我这么久这么远。留我一人在偌大的房间里，独自面对如此繁杂的家务。 　　老公，你知道吗？你不在家的日子，我得早早起床，为女儿准备早点。鸡蛋糕不是蒸得太软就是太硬，蛋清和蛋黄不能均匀交融，一块白，一块黄。表层就像马蜂窝，酱油倒进去直往里钻，黑黑的斑点，让人反胃。女儿看看，笑笑地摇头，嘀咕一句，“还是爸爸蒸得好！”是啊，你蒸的鸡蛋糕，表面平滑如镜，色泽鲜亮，口感细软。一大碗鸡蛋糕，我和女儿要不了几分钟便全部下肚。看着我们的吃相，你开心地笑。送走我们，你收拾收拾屋子，悠闲地去上班。 　　老公，你知道吗？你不在家的日子，我得天天去菜市场。最后一节课，12.05分下课。下四楼，上三楼，放教本，再下三楼，然后直奔市场。买面，买菜，匆忙赶回，以最快的速度做饭。一定要像你一样，让女儿回家端起饭碗。洗涮完毕，躺了几分钟，上班的闹铃顽固地响。如果你在，我就不用这么匆忙。你总是下班比我早，然后做好饭，等我和女儿回家。吃过饭，你催促我们休息，自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闹钟。绝不让我们迟到，哪怕半分钟。 　　老公，你知道吗？那天半夜醒来，台灯怎么都拧不亮。我以为停电，第二天一打听，才知道根本没停电，是你买的电用完了。拿上钱，竟然不知道去哪里买电。你知道的，自从搬进这所房子，我不知道我们家一月用多少电，用多少水，用多少天然气，物业管理交多少钱，电视电脑交多少钱，住房贷款每月还多少钱。这些都是你一手操办。在你的精心照料下，我们的生活平淡稳定，如潺潺的溪水，缓缓地流淌。我以为过日子很简单很容易。没想到，这么多繁杂的事务，你默默地做，从没有一句怨言。而我，经常把工作中的不满，对你发泄；把你丁点的疏忽，毫无理由的扩大。听我歇斯底里地吼叫，你总是忍让着，默默承受，耐心宽慰。还不忘记削一个苹果递到我手中，倒一杯茶水放到茶几上。 　　老公，我好后悔。我不该那样任性那样放纵。你也不该那样娇惯我顺纵我。你知道吗？你不在家的日子，我没吃过一个苹果，你买的那袋子苹果都放坏了，我也没想起削。没喝过一杯茶水，茶杯里还残留着你泡茶的痕渍。你把我惯懒了，惯坏了，惯的没有独立生活能力了。一大堆衣服堆在洗衣间，拖一天又一天，直到确认你不能很快回归时，我才开动洗衣机。洗得腰酸背疼，双手失去知觉，才知道，每一件不染纤尘的衣服，每一双清清爽爽的丝袜，凝聚着你多少付出多少爱啊！老公，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我终于明白，平凡的日子也这般不易啊！ 　　老公，你用挺拔的身躯宽阔的肩膀站成一棵生命之树，用结实的双臂灵动的双手编织浓郁的绿荫，时时把幸福的果子摇落，给我和女儿最安全的庇佑最甜蜜的滋养最温馨的生活。 　　老公，我知道，今日的细心与耐心是生意场给你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你在商海中失败。十几年的打拼让你最终醒悟，只有家才是最值得珍惜的地方，只有妻子和女儿，才是你应该用百分之百的爱心去呵护的人。所以，你从无情的商场退身，把经营家庭构建幸福生活看做至高无上的事业。虽然，现在的工作完全可以让你投入更大的精力。可是，你看明白了，富贵不过五更春梦，功名不过一片浮云。你累了，需要温暖的家栖息你疲惫的身躯，需要真情的剂药疗治你累累的心伤。你说，这个家，是你的最爱。所以，你事无巨细，一人操劳，毫无怨言。 　　如同阳台上的那些花草。玉树日渐丰茂，吊兰愈加青葱，仙人球开出美丽的红花。你给它们松土，给它们浇水，给它们施肥。冬天来了，你把它们搬进房间；春天到了，你把它们移到阳台。嫩芽长出，你把它移植，再培育一盆。现在的阳台，春阳里，绿意盈盈，迎风花香，有黄莺儿在窗外啼唱。周末午后，你牵着我的手，拉我到阳台上，看吊兰风中何等窈窕，看玉树窗下何等招摇，看仙人花光中何等耀眼。我靠在你的肩膀上，听风儿呢喃低语，听虫儿啁啾缠绵，听雀儿呼朋引伴。 　　可是，老公，你知道吗？你不在家的日子，我迫不得已出差，徒留你心爱的花草在阳台窗台上干渴。我没有管理花草的经验，没有养成管理花草的习惯。我该怎样善待这些美丽的生命，让它们装点我们的居室，装点我们日渐衰老的生命？ 　　老公，回来吧，你的腿脚快点好起来吧。我需要你，需要你站起来，提着水壶，转出转进，为这些花草浇浇水，施施肥，看它们在夏日的骄阳里葳蕤靓丽，恬静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