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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阿金

2020-10-24叙事散文江苏周骏
年逾半百的阿金又喝醉了,光着膀子,双手摸着皮球一般浑圆的大肚皮,一步一歪地踉跄着,村头满尾地乱窜。瞅见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总会拉着别人的胳膊,酒气冲天地说,其实我并不喜欢我的婆娘,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很贤惠,长得没得说,瓜子脸,白皮肤,
  年逾半百的阿金又喝醉了,光着膀子,双手摸着皮球一般浑圆的大肚皮,一步一歪地踉跄着,村头满尾地乱窜。瞅见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总会拉着别人的胳膊,酒气冲天地说,其实我并不喜欢我的婆娘,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很贤惠,长得没得说,瓜子脸,白皮肤,一笑两酒窝。似乎唯恐别人不信,连说带比划,瞧,瞧,就是这样子。   外村经过的人,通常避之唯恐不及,本村的早已司空见惯,对他这样的话早已听得耳边生茧,大都随口敷衍,阿金,瞧不出你年轻时艳福不浅,这么好的姑娘八杆子也打不着一个!阿金迷离的醉眼里,便似乎有一种晶亮的东西跳出,翻遍全身每个口袋,摸出被压得不成形的香烟盒,追着说话人递烟,热情得让人无法抗拒。也有人跟阿金揶揄,那位姑娘是不是白白脸,四条腿,摇尾巴,钻草堆?阿金先乐,后愣,待反应过来,疯了一样又咬又打,吓得别人抱头鼠窜,狼狈不堪。   阿金的婆娘通常会在这时赶到,一只手拎着阿金的耳朵,一只手连捶带打,我让你喝,回家把你淹在茅坑里,让你喝个够!阿金的婆娘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凶神恶煞,那模样,与她精瘦的体形极不协调。阿金一点也不反抗,每每像只温驯的猫,傻傻地笑着,好婆娘,轻点,疼。   阿金是怕婆娘的,至于怕到什么程度,用“叫他往东,他不敢向西”来形容也不为过,但有一点除外,那就是喝酒。婆娘为了让他能戒酒,什么法都使过了,先是温言相劝,再是鸡飞狗跳,阿金软硬不吃,赔着笑脸,我不是天天在戒吗?婆娘怒目圆睁,大惑不解,阿金又讪讪地说,睡着的时候不就戒了吗?   其实,阿金清醒的时候,是个能工巧匠,而且属于无师自通那种类型。哪家院墙塌了或者需要改进,又不想请专业瓦匠多花钱,阿金通常在这时候显出他的重要性。若无特殊情况,只要主家招呼一声,阿金就一手提着瓦刀,一手拎着石灰桶欣然前往。干活的时候,阿金手中的瓦刀敲敲打打,香烟夹在耳边,不时面对自己刚刚砌成的墙面,眯缝起两眼,自我欣赏一番,嘴角常常牵出一抹满足而愉悦的笑。最令人称奇的是,阿金砌墙从不用拉线,只凭两眼,左瞄右看,那墙就砌得刀切一般齐整,而且结结实实。竣工的时候,主家可以不给工钱,但必得请阿金喝顿酒,阿金也每每喝得晕头转向,东西莫辩。   阿金没有正式活计的时候,也卖过熏烧。阿金的熏烧口味怎样,我已没有印象,村里也没有夸赞或诋毁的言语,大概属于不好不差哪种层次吧。但阿金卖出的熏烧份量足,价格便宜,每天门庭若市,生意红火。谁都以为阿金这小子一准会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而且一定会有可观的经济收益,但情形却恰恰相反,由于阿金过分慷慨,欠账没有记录,很多都不了了知;若遇上个熟人或亲戚本家来店里买下酒菜,他不是坚持不收钱,就是将份量一加再加,完全不计成本;而且,由于贪怀的缘故,阿金隔三差五地总会误了生意,这样一来,店里很快入不敷出,不到大半年的时光,熏烧店就关门大吉了。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读过高中的阿金家里的书多,他肚子里的故事也特别多。我常常搬张小爬爬凳,静静地坐在他身旁,听他一边有滋有味地呷着酒,一边海阔天空地讲故事。阿金讲的故事,也大抵离不开一个“酒”字,什么关公杯酒斩华雄啦;花和尚醉打山门啦;武松醉卧景阳岗,打死白额大虫啦;宋江喝醉了酒在浔阳楼题反诗啦,等等。这些英雄人物的故事对于儿时的我来说,百听不厌。只是阿金常常在喝得醉熏熏时,讲得颠三倒四,张冠李戴,待我提醒后,他两眼一瞪,似乎不信,直到看到我肯定地点点头,才拍拍自己的脑壳,推翻前面的情节重新再来,直至舌根生硬,讲不出完整的话来。   阿金在我很长的一段记忆中,始终是一个酒鬼的形象,渐渐长大后,我才从长辈人那里得知,阿金成家前滴酒不沾,只是结婚后不久就变了,变得嗜酒如命,不可理喻。至于阿金酗酒的原因,乡亲们的说法至今没有统一的版本。有的说是因为阿金年轻时真的和一位水灵灵的姑娘搞过对象,但结果不了了知,对他精神造成了强烈的刺激;有的说阿金结婚前压根没有过恋爱经历,只不过突然邪气缠身,因此他满嘴的酒话不信也罢;还有的说,阿金只是跟婆娘感情不和,所以就借酒消愁,并在醉生梦死里幻想出一位自己心仪的初恋对象,云云。各式版本不一而足。   阿金是二十六岁那年和东村支书的女儿,也就是他现在的婆娘成的家。阿金结婚的时候,支书不仅给他家翻盖了瓦房,还陪了满满一船的嫁妆,阿金穷怕了的父母乐得有点晕头转向,却没忘了让迎亲轿船围着村庄绕了老大一个圈,着实扬眉吐气了一番。也许正因为他对于婆娘家当年的“恩情”一直牢记在心,也许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始终没让他抬起头来,无论婆娘怎样撒泼,他都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好像他阿金来到人世,就是为了成为婆娘发泄的对象似的。   三年前的一天,我下班刚到村口,就听说阿金死了。阿金死在酒精作用下的幻境里。看见的人说,阿金满嘴酒话地说,其实我并不喜欢我的婆娘,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很贤惠,长得没得说,瓜子脸,白皮肤,一笑两酒窝。说着说着,阿金突然眼放光彩,指着河里的太阳倒影说,瞧,瞧,她在对我笑呢,话音未落,扑嗵一声,阿金跳进了河里。别人以为阿金会凫水,就笑着摇着头走开了,但阿金却再也没有游上来。   是的,在2005年春夏之交的那天下午,阿金再也没能游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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