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个紫色的圆（修改稿）

　　　　　　　　　　　一个紫红色的圆 　　清明节前的一些个日子里，我不止一次地想起您，就像您不止一次地用心窝窝里衍生的爱拉扯我长大一样。这些乍暖还寒的时光，一半的暖和，是您扶爱我的温情；一半的寒冷，是我对您绵长的思念和缅怀。 　　您不识字，没有文化。但是，您知道许多有趣的寓意深刻的故事，这些故事还暗含着一些淳朴的哲理，闪耀着思想的光华，融会了美好的但也是紫红色愿望的光芒。在月光皎洁的夜晚，我总是依偎在您的身边，听您讲述月亮的传说，星星的童话。那时，您把月亮叫做月神，把星星称作金童玉女。还说天上有一个叫做天堂的地方，那里有享不尽的荣华和富贵；有一种叫做长生的果，吃了它，会永远年轻，长生不老；有一条名叫天河的河流，每年的七月七，牛郎和织女就能在河水激荡出喜悦的鹊桥上相会，互诉衷肠。您讲孟姜女怎样历经艰险，坚贞不渝地千里寻夫，她无辜的眼泪终究哭倒了长城；您讲人在世间的时候，要心地善良，要知恩图报，不能作恶多端，要不这样，死后，就会在阴间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磨难；您还讲一个善良的人死了，就会升入天堂，变成一颗亮晶晶的星星，让后世的人们抬头仰望；您讲包青天的神机妙断和铁面无私，陈世美的忘恩负义遭人唾骂，孙悟空的火眼金睛疾恶如仇，唐僧的一只虫子都不敢轻易踩踏的善心，还有窦娥的冤屈；您讲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白蛇、青蛇、许郎的周折和遭遇；您讲前檐的水不往后檐里流，做儿女的要有孝心；您讲只要有恒心，铁棒可以磨成绣花的针，没有攀不上的高山，没有涉不过去的大河。 　　就在您娓娓又滔滔的故事长河中，我幼小的心灵，懂得了最初那单纯朴素的善恶，知道了人活在世上，应该怎样处事待人；也知道了不管贫富贵贱，不能忘恩负义，横行霸道，作威作歹，良心二字要紧；要善待真心真情，珍惜友爱和美善，孝敬老人，尊重别人；做事要有不屈不挠、永往直前的勇气和毅力，就象您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所说的：世上没有难倒人的事，怕就只怕有心的人。 　　曾祖母，一阵风袭来，夹带着早春的草香和苏醒的泥土味，仿佛您的气息，您仍然在我紫色的血液里灵动地流淌，在我思念的夜空里像星星一样闪耀，在我精神的紫檀木树枝间葱茏出繁茂的绿叶，氤氲出馥郁的芳菲。 　　我看见您那双小脚，还在农家庭院里，在田间地埂，在弥漫着黄土尘的乡间小道上，忧伤地走着，走过风雨，穿过雾霭，承载了太多的清贫和苦难；我看见您身上的大襟衣裳，仍然缀满了层层叠叠的补丁，透发出一种辛酸的勤俭和寒心的节约；我看见您枯藤的手指，还在秋天的那片树林子里，扫着填炕的落叶，拣拾着取暖的柴禾；我看见您的稀疏的白发，还在冬天的北风中梳理着一个农家忙忙碌碌的家务活儿；看见您为一个温馨的家，操劳忧虑的神态；看见您佝偻的身影，还在忙里忙外地给咕咕呱呱叫着的公鸡母鸡去撒食，让殷勤地摇着尾巴名叫虎子的大花狗获得一个个打着饱嗝的中午和黄昏，用一盆一盆沉甸甸的食料去安慰年猪饥饿的嘶叫；看见您在春天的草地或夏天的山坡上，左手挽着藤条编制的筐子，右手拿着铲子，去剜野菜，到了晚上，苦苣、蒲公英、茴茴菜就成了我们家的美味佳肴。那时候，日子虽然简单、清贫，一家人在您的操持下，却能和和睦睦，善解人意，互相体谅，有言有笑；我还看见您平静豁达的笑着，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地劝说着邻居家被鸡毛蒜皮困扰的婆媳，春风化雨般化解着张家芝麻绿豆的矛盾李家疙疙瘩瘩的纠纷。 　　“我的好孙子，要好好念书识字，长大了就有出息。”曾祖母，这是您经常出着长气叹惋之后告诉我的一句话。我把它牢牢地记着，铭刻在我幼小的心坎上，至今还没有泯灭。就像一道光，一树火焰，在我的灵魂深处照耀、闪灼。也就是这句话，给我力量，给我一条永无止境的漫漫长路，让我上下求索，无怨无悔。正是因为这句话，您起鸡叫，睡半夜，用一双浑浊苍老而又充满希冀的眼睛，守护着、陪伴着我挑灯夜读；在那没有手表没有时钟的空寂的夜晚，您依凭观看北斗七星挪移的位置，或者听鸡鸣鸟叫来辨别判断时辰，操心着我早起上学念书；还是因为这句话，您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积攒下一个一个的鸡蛋，给我炒韭菜炒青葱吃，说是吃了鸡蛋人聪明；要么，就用鸡蛋去给我换置铅笔，换置作业本，有时还换那不多的几个蜜甜蜜甜的水果糖，叫我尝尝生活的美味。就这样，我在您一直的操心下，读完了小学，上完了初中。毕业后，考进了一所师范学校。 　　我去上师范学校那天，您拄着拐棍，跌跌撞撞送了我好一段路，时不时拉过我的手，掺合着几多留恋不舍几多欣喜期待地说：“我的娃儿，去了要好好念书；听老师的话，要学乖，可不要学坏。”我看见您的眼里湿湿的泪光，也看见有一种殷殷的期待，在您的瞳眸里左旋右旋。您这句话，在我学习困倦想偷懒时，在我趋炎附势的当儿，就像一根闪烁着紫光的银针，刺进我的神经，我便顿时打起精神，我也认真地检讨自己，用您的话作为一把尺子来丈量我的一言一行；也像一杆称星明亮的称，让我时时谨慎地掂量着，并且好好地把握住自己，以致让我在更为漫长的生命旅程中，记住豆芽菜忘了根儿的情节，就像守住根须的白杨树一样，一息尚存，就得守住自己的根。 　　就在我上师范二年级的那个冬天，有一天晚上，我梦见一棵苍劲翠绿的千年古松，树冠巍峨，挺拔茂盛，一忽儿风过，她针形的叶子随风飘落，落在了故乡的山坡，河谷；落在我还有些稚嫩的肩头和面靥，落在我经常玩闹嬉戏的屋后的圆子里。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收到了您已经作古辞世的电报。曾祖母啊，您知道，从小心慈目善的孙儿，是怎样一种心肉的揪疼吗？潸然而下的泪涌，如止不住的河流，一路挥洒。可是，回到家时，您再也看不见孙儿的模样了。我千呼万唤，也呼唤不醒您睁开眼睛再看我一眼，张开嘴唇再给我说句朴实醇厚的话语。我多想您好好活着，等我师范毕业之后，用我第一个月的工资，给您老人家买件可心的衣服，买条您喜欢的手帕。或者给您买一些酥软的蛋糕和润口的水果，给您称一斤夹杂着茶花的香味浓郁的茶叶，给您一些零花钱，也享受一下手头有钱的滋味，撵走一辈子手头拮据，一分钱掰成两瓣儿花的尴尬。而这一切，竟成了我一生的牵念和遗憾！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那天，天灰沉沉的，雨意浓浓，它的一些阴影在我的窗户口散步，忧郁徘徊的样子，像我不忍心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开记忆的门槛。我到您的坟前来看您，跪拜，只是一种徒作虔敬的姿态；给您带着的一些个祭品，也都成为一种虚设的自我灵魂的宽慰。只有那些已经吐绿的青青小草，发出叶芽的杏树，梨树，还有一棵高拔笔挺的松柏，它们才称得上是您真诚的守护，虔敬的陪伴。
　　但是，我还是执拗地前来看您，我给您带来了一碟腊肉韭菜炒鸡蛋，一碟青葱炒豆腐，一碟油炒洋芋丝儿，还有几个红元帅大苹果三两个标称为雪花的梨，四五串据说是来自新疆的透着紫色光焰的葡萄。这些，都是您生前自己吃得少孙儿嘴里进去得多的东西。现在，您可以放心地品尝了，您就痛痛快快地无牵无挂地吃上一次吧。我还给您带来了一瓶四川泸州酒厂酿造的上乘好酒，我知道您不会喝这个，我把它给您奠下，或许可以驱驱虫子、赶赶蚊蝇，让您的灵魂的庄窠更多一些清醇的芳香和天露的滋润。给您带来的几叠纸钱，您就别再舍不得花用，想吃什么愿喝啥，您就不要再亏待自己；给您买一件可心的衣裳，现在的人可不时兴穿那打着补丁的衣服了；给您买一对手镯吧，这是您说，自打您出嫁那一天起，就想拥有的可以驱魔辟邪的，但一生都没有得到的最为奢侈的饰物。 　　曾祖母，似乎您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您仍在我的伤情的梦里，像花草一样鲜活，像清潭的水一样宁静，像远山一样淡泊，像景德镇的瓷器一样淡定而富有光泽。您是我此生画也无法画得浑然的一个紫红色的圆。像一轮圆月，在我忧伤的天空亮着，给我洒下似梦似幻的月辉；像一枚玉质的饰器，在我生命的杯盘中光彩焕然。 　　　　　　　　　　　　　　　　　２００８.０４.１０夜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