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饿魔”
2020-09-17叙事散文棉棉
那个“饿魔”多年前的那件事,棉棉是忽然想起来的。其实也不是想起来的,而是那件事忽然就从记忆里跳出来了。对,就是一下跳出来的。那件事跳出来的有些突兀,以至于再细想的时候,棉棉就有些惊悚的感觉了。虽然那一刻正是中午时分,秋日的阳光依旧灿烂,沐浴
那个“饿魔”
多年前的那件事,棉棉是忽然想起来的。其实也不是想起来的,而是那件事忽然就从记忆里跳出来了。对,就是一下跳出来的。那件事跳出来的有些突兀,以至于再细想的时候,棉棉就有些惊悚的感觉了。虽然那一刻正是中午时分,秋日的阳光依旧灿烂,沐浴在明媚光影里的棉棉,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瑟缩了一下身体,有些许的寒意瞬间从后背生发出来。莫非,莫非饿鬼缠身了?这样的意念下,棉棉愈加地惶恐了。 可是,棉棉依然想吃,想吃!吃什么好呢?吃什么更好呢?这个早晨,棉棉已经吃进去太多的东西,又刚刚吃了午饭,肚子涨得如鼓,气喘得像牛,走路像个企鹅。但是,吃的执念顽强地控制着她。棉棉嘴里咀嚼着甜腻的阿娇枣,一只手又去翻餐桌上的果盘,偌大的果盘里水果已经没有了,胡乱立着几个豁着口的零食袋,它们是半袋巧克力,半袋麻辣虾,半袋芒果脯,半袋牛肉干,半袋螃蟹酥脆,甚至还有半袋河南产的胡辣汤的调料包也横亘在果盘里。 它们都是棉棉买回来的,它们又都不是棉棉想吃的了,棉棉要吃什么?棉棉想吃什么呢?冰箱又翻过了,连很久都不动的储物柜也翻过了,房间里找不到棉棉想吃的东西。棉棉不甘心,怎么嘴里又没有味道了呢,棉棉需要一些更有滋味的东西去刺激甜腻的味蕾。于是,棉棉把电饭煲里剩余的米饭盛出来(原本刻意剩下的米饭,棉棉想在明天做一碗扬州炒饭),辣椒炒鸡蛋还有半盘,棉棉先吃了口辣椒,舒服!棉棉又夹了一块油汪汪的鸡蛋送到了嘴里边,还是那个词:舒服!棉棉站在厨房的灶台前,迫不及待地吃起来,几大口米饭就着辣椒鸡蛋急匆匆地进了肚子,米饭转眼就剩半碗了。棉棉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把半碗米饭和半盘辣椒炒鸡蛋端到了餐桌上,棉棉又打开了冰箱门,取出了一根洗好的青辣椒,半个干净的圆溜溜的紫皮洋葱头,棉棉把它们放在案板上,切成了细细的丝,放在青瓷蓝花的盘子里。接着弯腰从厨房柜子的角落里,摸出了一个松花蛋,棉棉在鸭蛋青色的瓷砖上敲掉了松花蛋身上的土坷垃,剥去了青色黑点的鸭蛋壳,水龙头冲去了残留在松花蛋和手上的土和渣,棉棉用有着金色刀柄的利刃划开了松花蛋。 棉棉把划成八瓣的松花蛋摆放在青瓷蓝花盘子的边缘上,它们是一盘好看的菜。棉棉再给青色的辣椒丝,紫白色的洋葱丝浇上了草菇老抽,味极鲜,耗油,以及几滴浓郁的芝麻油,现在,它们是一盘好看又好吃的菜了,棉棉满足地坐在餐桌前,再次开始享用这个正午时光里的第二餐。 棉棉终于走得像个螃蟹了,她横着走到阳台前,长长地喘着气,她有些懊恼:怎么又吃了这么多?“饿鬼缠身”这个词猛然跳出来,棉棉吓了一跳,她不自觉地又想到多年前的那件事,再想想近期的自己,棉棉觉得岂止是“饿鬼缠身”,自己分明是被“饿魔附体”了。想到身体上附着着的饿魔,棉棉有些怕了,也有些困了,棉棉想睡觉,可是棉棉忽然不敢睡到床上去。于是棉棉想,我要睡到阳台的沙发上,我要让阳光罩着我。阳光里,饿魔会逃走吧。 可是是什么时候,我被饿魔盯上的?又是什么时候,我知道世上有饿鬼的呢?棉棉躺在阳光里的沙发上,让记忆回到多年前的那个暗夜里。
那件事究竟是发生在七十年代还是八十年代,棉棉不记得具体的时间了,甚至都不记得那时候的自己是一个懵懂的孩童,还是一个不更事的少年,反正棉棉没有长大。棉棉只朦胧地记得是某一天的黄昏之后,也或者是夜里?总之,那是一个天黑下来的时间里发生的一件事。那件事是暗地里发生并且是在暗夜里进行的。具体是怎么发生又怎么进行的,那时节的棉棉不知道,现在中年之后的棉棉也终将无法去了解那个夜幕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体。只记得暗色里,自己的母亲被几个邻居家的阿姨们神秘地叫走了。她们太神秘了,以至于棉棉记住了这件事。
后来,棉棉断断续续地知道了整件事。原来是另一个邻居家的阿姨被饿鬼缠上了身!那个阿姨来自中原,原本是个乡村老师,因为做公职的丈夫支援西北建设,她便丢弃了乡村教师的工作,带着三个在乡村生长的孩子追随丈夫到了西北,从此安家落户。可是,多年不在一起生活的丈夫并不喜欢她,嫌弃她说乡村的土话,穿肥厚的大裤子,还总是任由头发凌乱地堆在头顶上,连带着也不喜欢三个从乡村来的孩子们。总之,他时常冷落她,时常把淘气的孩子们关在家门外面,当然也时常打骂她。她大约是伤了心,于是在一个不该烧纸的日子,偷偷地到某处荒僻的地方独自烧了一堆纸,大约还放肆地哭了一场。 她们说她就是在那个不该的日子被饿鬼缠上的。因为,她就是那时候开始变了,她忽然疯狂地吃东西,吃任何可以看见的东西,而且吃相很难看,就像是一个饥饿的牲畜那样大口地吃东西,甚至跑到别人家去吃人家的东西。在那个凭证凭票供应物资的年代,人人家里都不富裕,都没有多余的粮食,于是,人们开始躲避她,厌弃她。终于,有传言说她被饿鬼缠身了。终于,她的丈夫亲眼目睹了她在别人家啃噬着一根羊骨头,看着她贪婪地,急切地,齿齿互动着,几乎要将羊骨头都咀嚼碎咽到肚子去的模样,那一刻的她在丈夫的眼中像极了一匹饿极了且绿了眼睛的狼。然后,她的丈夫又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喝下了一锅正在沸腾着的羊肉汤。她的丈夫清晰地记得:她是一个素人,从不食荤腥,更闻不得羊肉的膻味。她的丈夫也相信她被饿鬼缠身了。人们悄悄地传言被饿鬼附身的她会继续疯狂地吃东西,但是吃得再多也不管用,吃到极限,她会被活活撑死的!
当然,她没有被撑死,她得救了。棉棉在以后慢慢长大的岁月里,时常见到她,至于那个神秘的夜幕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最后怎么脱身的,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棉棉不知道,没有人在提及这件事,棉棉也忘记了这件事。 可是,为什么在棉棉知天命的年纪里,这件事忽然就跳出来了,随着那个神秘的暗色之夜神秘地出现了,是因为那个饿鬼回来了?或者说饿鬼一直都在?是不是饿魔附身了?棉棉想着饿魔,觉得怕,可是棉棉还是想吃东西,吃什么更好呢?
夜幕拉下来的时节,晚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棉棉控制着自己想吃一个猪蹄子的欲望,想想日趋肥胖的身材,想想一个猪蹄子的价格,或者还有一些自责和愧疚,毕竟身形瘦削生活节俭的C先生不在家,吃独食不是棉棉的风格。但是,棉棉心里的斗争没能坚持下去,当客厅里的灯光柔和地替代了厨房的白炽灯,棉棉还是忍不住换上了白色的运动鞋,套上了蒜皮色的休闲服,拉开了防盗门,棉棉急匆匆地身影很快就到了大街上,一会的工夫就进到了小区门口的卤肉店。 卤肉店弧形的展示柜上方,柔和的灯光铺洒着,柜子里烧鸡蜷缩着身体,猪头肉放肆的伸展着,鸡爪子傲娇地张扬着,各色的熟食,凉拌的菜品占据在金属质地的盘子里,诱人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棉棉咽下了一抹口水,那些滋味就在口中回香着,继续诱惑着。棉棉想:味道爆炸的感觉是怎样的呢?
棉棉没有吃到猪蹄子,因为那个板着脸的矮个子的老板正要把把猪蹄子夹起来的时候,棉棉看见金属质地的盘子里一大坨肥腻的肉晃悠悠地倒过去,压在了没有光泽的猪蹄子上。旁边,一个结实的猪肘子踏实地坐在金属质地的盘子里,紧致而恣意。
看到这个恣意的猪肘子,棉棉就想起自己被饿意包围的那个日子了,当然也一下子想起了那只叫坦克的狗。都说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在2019年阴历的八月十五日过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八月十六日。那天的下午,棉棉和C先生从一场热闹的婚礼现场走出来,新人到属于他们的新家去了,见证了一对佳偶天成的人们也散去了。棉棉和C先生在挨着小吃一条街的路边座椅上坐下来,拧开了怀抱着的大桶雪碧,两个人喝了一大口。刚刚过去的婚宴,棉棉和C先生都没有吃饱。
和那只叫坦克的狗的遇见就在那个下午,棉棉和C先生在一家烟酒专卖店里,和年轻的老板娘说着婚宴上的事情,老板娘供应了婚宴的烟酒,也参加了中午的婚宴,她感慨着新人在婚礼上激动地泪水,自己也忍不住激动了。激动着的老板娘和棉棉分享着手机里拍到的视屏,棉棉就听到收银台的柜子下边不时传出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的声息。
一条黄色的狗狗的身影从柜台后面露出来,一个盆子挪动的声音也从那里传出来。年轻的老板娘就笑了,她说:这只狗叫坦克,它正在吃一个大肘子呢。今天的婚宴是在是太丰盛了,剩下了太多的东西,这个大肘子是整个的,人们没有顾上去切开,大约也不好意思用手去撕开了吃,于是就剩在那里了。我觉得不能可惜了这么好的肘子,于是就打包带了回来。给我们家的坦克过过瘾,你们瞧,它啃了一下午了,一直稀罕着,舍不得松开口呢。
那个遇见坦克的日子,在一场丰盛的婚宴上没有吃饱的棉棉看见了大肘子,棉棉当时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被饿魔缠上了身。棉棉开始被无端的饿意纠缠了,一直都馋着,不知道吃什么好,不知道吃什么更好。忽然从记忆里跳出来的幼时的那件事,竟让棉棉觉得是那个饿鬼在自己的身体里长大了,长成了一个饿魔。 一月之后的这个夜里,棉棉遇见了大肘子,恍然忆起了叫坦克的狗和八月十六日的那个大肘子,饿魔竟奇迹般的消失了,饿鬼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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