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往事

往事1
　　他是我见过的我们这个家族里最老的老头。 　　他是曾祖父的二弟、祖父的二叔、父亲的二爷爷，我喊他二老爷爷。 　　他瘦小。印象中，他老是穿着袍子，其他就没有了丁点印象。我还记得他去世时的一些模糊场景，那个老头安静地躺在冲门的床上，被蒙了全身。那个瘦小的老头愈发显得瘦小。他躺的床前点了灯，罩了有些发黑的灯笼皮。整个家族里忙乱成一团，大家都穿着一身白白的衣服，不时有哭声，我感到怪怪的。这样子有好几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瘦小的老头。 　　我们家与他家对着门。二老奶奶还在，这个老太太长得人高马大的。背后里，我们几个小孩子都叫她二老娘子，当面我们都不敢，因为这个老太太实在厉害。我们这些小孩子都怕她，比如我们几个小孩子凑在一起玩的时候，看到她远远地来了，只要我们一看她，她就以为我们在说她的坏话，就开始骂我们小王八羔子，说我们不长好心眼子。于是，我们几个小孩子就都背地里叫她不长好心眼子。 　　现在回过头来想，大家对这个老太太几乎都没有什么好的印象，甚至觉得她简直就是令人讨厌。她死的时候，我也就是十来岁的样子，看着家族里忙乱的样子，心里没有丁点儿感觉。我有些麻木地想，又一个老太太死了，对于我们这个家族里每个人的生活，这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老太太。那个时候，她是我们这个有着四五十口人的大家族里年龄最长、辈份最高的人。她死了的时候，还有三老爷爷、三老奶奶在，我们这个家族还十分和睦团结，当那两个老人也走了的时候，我们这个大的家族一下子就散了下来。 　　正是从二老爷爷、二老奶奶我们家族中这两个年龄最长、辈份最高的老头、老太太去世的时候，我们这个家族也正在一点点地散下去的。是从更早的我的老爷爷、老奶奶这两个我没有见过的老头、老太太在着的时候，应该是我们这个家族里最热闹的时候。 　　而今，想起那个长得人高马大的、令我们讨厌的、可有可无的老太太，她的容貌更加清晰起来。而那个瘦小的老头去世时的一团慌乱的模糊场景一直印在我内心。 往事2
　　我想起了迷糊奶奶，这个老太太前半生要强，后半生可怜得要命，有些生不如死的样子。迷糊奶奶有些刻薄，虽然要强，但没有生养，这令她有些无奈。原先我们大院子里商量着要给她过继玉官老姑（迷糊爷爷的姐）的小儿子，她不愿意，后来天员爷爷他们又别有意思地想把他家栓祥送给她，也被她拒绝了，最后她就她姐姐的女儿小福要了过来，后来并为小福招了上门女婿。大院子里有些人恨恨地以为她与大院子里作对，使得这个大院子里大多数人对她极为不满，为此还经常打打闹闹的。终于，上门女婿在村人与大院子里的白眼与冷慢下，与小福半夜里偷着他们多年的积蓄回了老家。后来证实，这事情他们预谋了好久，白眼与冷慢只是蒙骗迷糊奶奶的一个借口而已。这事情，成为村上一些人的闲时笑料与谈资。从此，迷糊奶奶失去了精神，失意与孤独使她不几年就跨了下来，最后还得了老年痴呆症，不长时间，竟是吃喝拉撒都不知了。这样子拖拖拉拉地有好几年，迷糊爷爷忙完了地里再回家伺候她，有时累了，迷糊爷爷就心力憔悴地说，她这不死不活的样子还不如死了的好，让她死了我也歇歇的。终于，迷糊奶奶在一场感冒后，高烧不退而又不配合治疗，就这样死了。想来，这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但她的影子始终在在我眼前晃动着。近年每次回家，仿佛总能看到她傻瓜似地坐在门口，痴痴地地看着我，嘴里呜啊着与我说话，我也听不清她说的什么。她痴呆的目光里，竟有些怪怪的怯意。有时候，看着她的脏脏的、傻傻的样子，甚至竟有些厌恶，抑或怕沾上她的晦气。 　　她走完了一个乡下人平庸的一生，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就是一个乡下人过的无奈的日子。最后，她是否还带着对这个大院子里一些人的怨恨，抑或是原谅了他们。我想起了她去世的那个夜晚，这个大院子里的后辈们都守在她的身边，为她送终。那些冷漠的脸上，没有悲痛，甚至有人在内心里想着她的种种的不好，但那是这个大院子里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小福也来了，还有她的那个所谓的外甥……种种的种种，所幸她已经闭上了张望这个世界的眼睛，那些熟悉的面孔，愤恨的、热爱的、不冷不热的……她都望不见了。 往事3
　　我叫他迷糊爷爷。他是我二老爷爷唯一的儿子，与我爷爷是叔伯兄弟，比我爷爷岁数小。最热闹的时候，这个家庭里有二老奶奶、迷糊爷爷、迷糊奶奶，以及养女小福。小福是迷糊奶奶的姐姐的闺女，我喊她小福姑。小福姑喊迷糊奶奶娘，管迷糊爷爷叫叔。 　　那个时候，大爷爷、大奶奶吃了饭就去迷糊爷爷家，好像是因为对门方便的缘故。大爷爷与迷糊爷爷坐在方桌两边的圈椅子上喝茶，大奶奶则与迷糊奶奶、小福姑在里间的炕上做针线。迷糊奶奶爱说笑话，往往是说着说着就自己先笑起来，然后是小福姑也跟着哈哈地笑起来，大奶奶耳朵聋得厉害，她看见迷糊奶奶、小福姑笑得开心，就也跟着莫名地笑起来。有时候，我奶奶也过去坐坐。我则会像鸟儿一样，不定什么时候就跑过去，然后又跑出来。后来，迷糊爷爷买了收音机，我经常放了学直接背着书包去他家听广播。再后来，我认的字多了，开始看一些课外书，其中有《呼延庆打擂》，小福姑就让我给她念着听。迷糊爷爷除去与大爷爷喝茶，几乎不说话，他只是在边上静静地看着，有时也会陪着大家伙笑笑。 　　大多的时候，迷糊爷爷只知道劳动，他木讷，他与世无争。自迷糊奶奶去世后，迷糊爷爷就一下子衰老了下来。我父亲母亲时常招呼他过去，与他们一起生活着。我知道的是，目前这个木讷的乡下老头依旧低着头在忙碌着，只是把嘴巴闭得更紧了一些，尽管他脸上不时有笑容流露。我的那个有些吝啬的爷爷有时会与他说说话，有时也会与他拌嘴。而我，则是愈加尊敬这个老头了，因为他的善良，因为他的正直。 　　而今，常在那个院子里的人中，只剩下了迷糊爷爷与我。那个时候，迷糊爷爷只有四十来岁，我只有八九岁的样子。近三十年过去了，我记住的依然是那个时候的情景。现在，我三十来岁，迷糊爷爷也有七十岁了。当年那个热闹、充溢满笑声的院子，如今更多的已是破败、冷清。我想，目前这个破败、冷清的院子有一天就会被永远掩埋。这是我们这个家族里最先消亡的一家。等到有一天，迷糊爷爷走了的时候，二老爷爷这一支将完成最后的流向，消失于天地之间，不留下任何痕迹。 我猛然想到，这是不是我们乡下那个院子的最终写照，这是不是我们这个家族的最终命运？ 尽管，我不希望看到这个结局的到来，但它却像风一样无情、坚韧，它真实地吹疼着我们这个家族里那些逐渐疏松下去的、越来越老的骨。我相信，没有一种力量比这更强大。因为我只片面地看到，我们这个家族里那一张张的面孔在慢慢地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