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酒，不是好东西

　　父亲曾讲过：酒，是好东西。 　　酒在父亲的眼里，当然是好东西。春耕时节，生产队里出早工，早春的风，是如刀子般割脸的，下到田里，那在田里蓄了一冬的水啊，是能侵皮蚀骨的，如果出门前，不喝上一碗滚热的老水酒，怎么抵得住那重重的春寒呢。父亲的手脚常年和冷水打交道，却没有得风湿性关节炎，大概是得益于母亲每年腊月间蒸的那几坛老酒吧。 　　酒在父亲的眼里是好东西，不单是因为酒能驱风散寒。农忙时节，犁田、耙田、扯秧、割禾、打稻，哪样不是出大力气的活，一早上回来、一上午下来，年事渐高的父亲，哪天不是累得腰酸背痛、骨头散架似的。饭桌上，细心体贴、知冷知热的母亲，必是那热饭热菜上桌，那盛着老酒的锡酒壶也就跟着提到饭桌上来了。一大碗堆得冒尖的大米饭，一碗冒热气的老水酒。下酒菜或是一碗辣椒粉蒸鱼，或是一碗油豆腐炒肉。父亲大口吃饭，大口喝酒。母亲往往也陪着父亲喝上几口。唯有我不肯沾边，还说：有什么好喝的？一点甜味都没有。 　　酒在父亲的眼里是好东西，还因为酒常常能够化解母亲对父亲的怨气。父亲是爆筒子脾气，两句话不对心，那大嗓子高腔子就能掀了老屋的顶。父亲的脾气一上来，母亲就成了出气筒。少不更事的我，常为母亲抱不平，有时恨不得冲到父亲跟前去咬父亲一口。被骂狠了的母亲，会和父亲呕气，不和父亲说话，父亲喊，也不答应。父亲有办法。逢墟的时候，父亲当着也去逢墟了的屋场里的伯娘、婶娘们的面，喊母亲去小酒馆里喝酒。这个时候，好面子的母亲，是绝对会给父亲面子的。以至于后来，层场里的伯娘婶娘们都知道了：父亲逢墟的时候，喊我母亲去小酒馆里喝酒，十有八九是我父亲在给我母亲赔小心。伯娘婶娘们就笑我母亲，说我母亲命好，嫁了一个肯哄她的男人。 　　我也嫁了一个贪杯的男人。结婚的那天，晚饭，他陪他们同事喝酒，左一杯右一杯，醉了，醉得从饭店回新房的路上，走路脚步不稳、说话舌头打转。婆婆、大姑子、小姑子都来安慰我，说我老公是太高兴了。是么，是么，我顺手也到了一杯酒，一仰脖子，全灌进了喉咙。倘若我爆筒子脾气的父亲还健在，看到从不喝酒的我，将一杯至少有一两的白酒一口倒进嘴里，然后垂了头，无声地流着眼泪坐在婚床上，会有什么样的举动呢。 　　夜深人静，夜凉如水，长夜漫漫。老公昨天喝剩的半瓶子白酒在对我招手，老公酒后说的那句话如一根鱼骨头卡在我的喉咙里，出不来，下不去。“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结婚前就看了你的日记，你不是真心实意嫁给我的，是你大哥要你嫁我的”。我真想指着老公的鼻子骂人：你有脑子没有？是谁牵着我的鼻子了，还是谁按着我的头了。我好歹也是读过十几年书的人，会因为大哥的意思，就不管自己一生的幸福么。不过，倘若老父亲还健在，他老人家考虑我的婚事的时候，应该首先想到的是我的幸福，而不是他老人家有什么事需要人家的兄弟帮忙吧。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境界，我没有体会过。“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的苦况，却是数也数不过来。有自己写的《相思》为证：暗暗窗前立，细细数归期， 几回惊魂梦，泪湿双丝缇。 但我不会再醉酒了。那醉酒过后的难受劲，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头痛欲裂，吐啊、吐啊，吐得好似连心肝肺都要一起出来。第二天，人还是晕晕的，恶心、浑身无力。有幸福的醉酒吗？我见过父亲母亲打着酒嗝，微醺的从小酒馆里出来的样子。父亲说母亲：你怎么越老越好看了哩。母亲说父亲：老东西，你要总是现在这个样子几多好。倘若父亲在天有灵，看到我四不像地端着酒杯子，一边流泪一边往嘴里倒酒，父亲是心痛我糟蹋了好酒，还是心疼我把自己等成一块“望夫石”的无奈呢。 　　我现在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在家，习惯了一个人守着几间空空荡荡的房子。看窗外花谢花飞，草长荣枯；听凄风拍门，冷雨敲窗；看电视里演员们演义男欢女爱男痴女怨的悲喜故事，看网上字字珠玑字字轻灵的爱情颂歌。欢喜着人家的欢喜，悲苦着人家的悲苦，浑然忘了自身的存在。这日子，应该算不错吧。比起父亲的“带月荷锄归”，比起母亲曾经的摸黑走夜路，强到哪里去了。假如老父亲还健在，他老人家一定认为不愁吃不愁穿，还有专门的酒柜、酒柜里放着好几种价格不低的白酒的生活，就是好生活。 　　“夜深人不寐，故将红烛烧”，是古人的浪漫。我呢，银灯儿是无需挑的，床头灯一按就亮。哈，这四百八一盏的无影灯，就是比老房子里那十几块钱一盏的台灯好，光线柔和，就像是夜的温柔的眼睛，不知不觉，东窗已经发亮。哦，我已一夜无眠。 　　今天是清明节，我不能去父亲的坟上扫墓。老母亲住在我家里，女儿学校放清明假，也回来了。我想去，去不了。是以写下几行和酒有关的文字，和父亲有关的文字，和自己的生活有关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