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樱开时节

　　今年特别冷，已三月，圆通路上的樱花树还撑着黑黑的枝干，没有一点开花的意思。每天走过圆通街，都感觉春天还远得无影无边——往年的三八节，已到圆通山赏樱花了。 　　三月中旬的一天，天空连绵许久的阴霾被风吹得干干净净，露出久违了的清清明明的蓝。一面走一面看天，突然就看到悬铃木的枝干上已是一片绿，生动的新叶异常明媚，小小玲珑的圆球俏生生地垂挂在叶片间。柳枝在风中的拂动也轻软了起来，细细看过才知，原来枝条上已长出了小小的芽苞。再到圆通街，樱花树的枝干已吐露出一点点的红，还有一朵两朵的花，竟已初露容颜。 　　春天就这样来了，消无声息的。 　　每天我都要留意樱花，看它们何时开得最浓。就这样一天一天地等着，风渐渐长大，穿行间再也不能轻消无声。它们在屋外回旋，一阵紧一阵缓，如个顽皮的孩子，时而大笑时而呜咽。有朋友来电话，闲聊几句，突然问道：“什么背景音乐？怎么从没听过。”想了好一会才笑：“是风声呀！”他大为惊讶：“你们那的风声这么好听。” 　　有两个季节，可以听到这样的风：春和秋。秋天它来催叶落，春天它来吹花开。 　　樱花在风声中，果然一点点地绽开，接着就满枝满树都是花。看它们那样任情任性地舒展着花瓣，怎么都是欢喜。 　　第一次看到樱花，是在学校。之前完全不知道那一小片沉默的树林会开那么轻软淡柔的花，春季的某一天，转过墙角，一片花海突然映入眼帘。它们一朵连一朵缀成一团，每团花都像垂在枝上的绣球，在风来时轻轻地摇荡。花色粉得如同淡淡的胭脂被水均匀地洇开，花瓣软得就是伸手触摸也似有若无。那段日子，最喜欢从花树前走过，就是还有课要上，还有事要做，也要绕过去，看看这一刻的它们是否还如初见时的模样。 　　在我看樱花的时候，那个人从花树间走出来，怔忡间，觉得他鼻梁挺直、眼神温柔，好似有什么重重撞击到心腔，心内就此绽开了千朵万朵柔柔软软的樱，就这样爱上他。 　　看樱的日子，也守候着他。 　　几年后，离开了学校，也离开了他，却没有离开樱花。 　　就在单位门口，有两株高大的树，春刚来就一树繁花。我一时不能认出它来，它的花朵更明艳，更繁复，十多二十朵花欢欢喜喜地聚拢成一团，一团团又亲亲热热地相依相偎，满树的花就在阳光下尽情尽性地热闹着、喧哗着。任谁仰头看了，都是一心明媚。 　　年年春季从樱花树下走过，校园内的过往渐渐沉淀。又一个春季，天蓝得纤尘不染，木华从树后走来，他带我去看踏青。路上遇了人，慌忙要挣脱被他牵住的手，他却越发握得紧紧的，怎么也不松开，只得仰头看天，樱花正朵朵迎我开放，每一朵都是娇媚的喜悦。那时候，写信给木华，信里也是樱花：“你悄然而来/牵我手配合你的节奏/走过尘土飞扬 走过花树缤纷/何不把掌纹改写/深深浅浅有脚有韵/羞涩不语时 也让你/感受我柔情一片”。 　　但这两棵樱花树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不仅我不舍，许多人都说：“如果他们能等到春天，就是什么铁石心肠也舍不得用锯子来对付它们。”它们虽然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我却记得，正是它们那缀满繁花的欢喜模样，把我从毕业后由“失去”和“不适应”等等组成的诸色黯淡里一步步引往阳光中，拥有融融的喜悦。 　　失去这两棵樱花后的每个春天，我都要到圆通山，那里的樱花虽然没有它们高大，但每朵花的开放都一样。 　　后来又见过许多樱花。 　　武汉大学的樱花一朵接一朵紧紧密密地开在枝头，花色粉白，没有喜气，倒似一团雾，一吹即散，这样粉的樱花有种缥缈的美。偏偏它的花瓣也易飘落，风轻轻地来，花瓣就飘飘洒洒地落下来，走在花瓣雨中，感觉很美，但这层美里有淡淡的忧伤：谁知这些花能经几场风吹？若说圆通山的樱花是灿然的人间喜悦，真实得可以握在手心，那武大的樱花就是梦幻中柔软的云霞，担心着它一触即碎的消逝。 　　无锡太湖鼋头渚畔的樱花，亭亭立在水边，一树树冰清玉洁得不似人间凡物，尤其水面上依旧雪白的一层落瓣，更把亭台楼阁映衬得恍如仙界。这样的樱，盛放的美得翩然，飘落的美得绝决，在婉约和果敢中成就了一方绝色。如果武大的樱花叫人心颤，那鼋头渚的樱花就叫人不知惆怅和怜惜如何书写了。 　　除开这些春天开放的樱花，云南还有一种樱，比梅花更早绽开容颜，开在十二月的天空下，这就是冬樱花。单瓣的它，红艳如桃，但它的花瓣更细长，花形更绢秀，花朵也更繁多，枝干也没有桃那么曲折。若说三月开放的樱花是春的一曲颂歌，那冬天的樱花就是凡尘里开出的华美：完美地统一了傲岸和灵秀。 　　不同的樱花，不同的美，好像也是不同的人生理念。而我情有独钟的，还是圆通山的樱花。也许因为，最初是同一种类的它在我眼前展现了纵情灿放的激情，欢畅满怀的幸福，从而使得我去向往那样一种境界：有了所爱，无论是人还是事物又或毕生奋斗的目标，就坦坦荡荡地追寻，不优柔也不隐藏。 　　现在，悬铃木的叶有手掌大，柳叶眉目分明，风的呼声一阵紧似一阵，樱花也渐开渐老，树叶渐长渐旺，渐渐“绿肥红瘦”。这样的樱花，坦然地面对着芳华的渐逝，不怕风的回荡，不以凋落为美，就是憔悴了，也抱在花枝上，全心全意要把最后一点热情消耗干净，才和春天道别。而我，在每一个春天留连在樱花树下，就是最好的珍惜了吧，虽然从此再也没有见过比初相遇时更为高大的它们，但我想，每逢三月来临，在另一个不为我所知的地方，它们依然绽开了一树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