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钟（外一篇）

　　　　秋天的钟（外一篇）
　　文/木豫
　　　　　　
　　父亲的咳嗽，小刀子一般，突然地便割伤了黄昏的小院，入秋以来，他的病将他牢牢捆缚在床上，不能长走路，不能干重活，他的乐趣是，一个彩色电视机，两只小狗——一只花的，一只黑的，奔跑跳跃，与他相伴。淡黄的窗帘轻轻地飘动着，掩盖着生活的日常，以及伤疤。母亲一个人在厨房里做饭，炊烟一阵阵溢出来，这看似温暖的事物，却似乎有着一种宿命般的孤独。她的脸，在柴火的映照下，那些沟沟壑壑格外触目惊心。总是这样，她沉默地择菜，淘米，烧锅，偶然的响动传到客厅，父亲坐在床上看电视，花花绿绿的图画。他原本也看不出些什么，那些剧情，不过是一些点缀，让房间不至于那般冷清萧条。可是里面的人物可不管这些，观众有时可以不存在，他们自顾自地爱恨情仇着，血雨腥风着，自给自足，自得其乐。等母亲做好了饭，便喊父亲起来。饭桌上，沉默的两人，默默无语地吃。两只小狗，一只黑的，一只花的，在地下蹿来蹿去。有时它们为了争饭，打起架来，互不相让，呜呜大叫，母亲便又扔了一块馒头加以安抚。
　　靠墙处，一张高桌子上面，一座老钟叮叮当当地走着。几十年光阴倏忽而过，它依然乐此不疲，一步一步慢慢走着。我有时坐在老钟前，使劲儿盯着它看，枣木红的钟体，闪亮的指针，那种古老的款式，带着祖母时代的传统与守旧。我看着它走，它不紧不慢，不慌不忙，那种气定神闲，一下子便按下了内心的浮躁与狂乱。从老院子，到新宅子，从老房子，到新房子，父亲母亲走到哪儿，它便跟到了哪儿。父亲与母亲相对而坐，两个人的晚餐，红薯稀饭，手工大馒头，一碟简单的菜。饭菜冒着微微的热气。有时我也会在其中，或者有更多人加入进去，那时屋里添了些热闹，但到了最后还是归于沉寂，两个人的沉寂，似乎生活的所有惊心动魄都已经退潮，任何变动都再也搅不起一丝波澜。
　　小院子外面，临近路沿。一条宽宽的柏油马路，由东至西，绵延过去。路北是人家的房屋，南边临近池塘，因新农村建设，池塘边种了各种各样的花，姹紫嫣红，蜂蝶头碰头忙来忙去。那些老人常常喜欢坐在门前晒太阳，东一句西一句拉扯着一些有的没的话。母亲是信基督教的，她常常一个人穿过柏油马路，去西边那个大教堂做礼拜，祈祷，诵经，听经，听道。有一次我去找母亲，听到那悠扬的诵经声响起，肃穆，庄严。我站在那儿，仰脸看着蓝天，觉得那诵经声一直传到了云朵里面去了。我从教堂接着母亲回家，她很开心，说着教堂里的事，两个人慢慢说着话——两个人的路，走起来，可是比一个人的路短了许多。
　　　　
　　　　秋天的雨夜
　　若是雨夜，原本已清凉沁身，若是秋天的雨夜，则是愈发清寒入心了。它滴滴嗒嗒，晰晰沥沥，一颗一颗，掉落到内心里去，有珍珠的质地与音响。听雨的人，未必个个有多愁善感之心，不过偶然在某时某地，与一场秋雨不期而遇。坐在窗前，或躺在床上，听那雨打树叶，飒飒作响，抑或拍在墙上，或者落在地上，掉进盆里，滴在檐下，各种声响，种类之丰富，则远远超过欧阳修的《秋声赋》了。
　　秋天的雨夜，我喜欢的是卧在床上，读书，择喜爱之书，一本一本读下去，也有读罢数行，只觉晦涩不堪，便扔了不读了的，也有读了半天依然兴致勃勃，不忍释卷的。待得读得累了，便躺在床上，静静听雨。此身此时似非我身，此心似乎也非我心了。它云烟一般，在夜里慢慢飘着，在清凉的秋夜，在滴滴嗒嗒的雨夜。它看到在某个树叶间，两只小鸟在巢里翅膀紧挨，相依为命。树枝稀稀疏疏，静默得如杜甫先生的嶙峋瘦骨般。此时的秋夜，鲜有人出没，便是狗呀猫呀的，也躲在窝里享受着清闲的夜。自然尚有在路上匆匆走着的人，或因急事或突发状况，不得不远行，他们打着伞，低着头，内心焦灼哀伤难禁，在现实生活中苦苦挣扎着，有中年的负重无奈，也有中年的责任与担当。我还看到，在高处，已非白日秋高气爽的模样，浓重的阴云泼墨一般，覆满了天空，雨水从上面滴落下来，白白亮亮的，在人家窗外闪着晶莹的微芒。那些屋子里，温馨恬静，都有满满当当的故事在憩息，里面的人全都沉睡了，呼吸均匀，一片平和。他们所经过或制造的情节，暂时得以在这个秋天的雨夜搁浅，那些坎坷的过往，困窘的现实，都在雨水里得以消解。现在，整座村庄都笼罩在一片雨雾里，迷迷朦朦的一片，植物欢喜地饮着雨水，牛羊在圈里满意地反刍。在这样的雨夜，若是配上古筝来听，行云流水，天地清宁，再是妥切不过；若是配上二胡，氛围则又过于凄清沉重了些，会压得人喘不过气儿来；若是配上萨克斯，那便如戏台之上，闺阁女子穿西装，则是糟踏了秋夜这般含蓄典雅的意境了。
　　听着听着，便跌入梦境了。一觉到天明，固然是好，却半夜里经常被雨声不由分说给唤醒，它落于芭蕉叶上，如良人轻扣心扉，是美的，落于窗前，如佳人私语，是美的，落于数竿修竹上，也是美的——但落于林妹妹潇湘馆前的那丛翠竹之上，美则美矣，却不免有了些寄人篱下此身无系的味道；但若落在我的窗外，我只觉得有雨声相伴，内心润泽，便是连做梦，也要如雨珠一般晶莹剔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