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父亲的报复方式

　　昨天，父亲打来电话，说邻居张叔在赶集的路上出了车祸，正在我工作的医院抢救，父亲打算明天来看张叔，并叮嘱我先去外科看看他的情况。 　　父亲的语气里充满了关切，这是我无论如何不能理解的。难道，张叔早年一次次欺负他的情景，他全都忘记了吗？那些仇恨刻在我的骨髓里，每想起来总是气愤难平。和张叔家的矛盾起源于我十三岁那年，张叔仗着有四个牛犊样壮实的儿子，就欺负老实的父亲，趁翻盖院墙的机会，侵占了我家两公分宅基地。父亲挖出两家祖辈埋下的界砖，想和他理论几句，却被他一拳打倒在地上，然后扬长而去。我怒火中烧，拿起菜刀要去砍他，父亲用一记耳光阻止了我的莽撞行为，说我这个年龄，应该好好读书，而不应学着用拳头说话，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报仇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重要的是积聚力量。我想象不出身材矮小的父亲能积聚出什么力量，认为是懦弱让他选择了忍让，让他乖乖地把两公分宅基地拱手相让。此后，张叔经常带着儿子欺负父亲，父亲每次都忍气吞声，从不让我们兄妹和他们争吵，只叮嘱我们，好好读书就是为他解气报仇了。 　　我们两家的生活轨迹，沿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展，我和妹妹都考上了大学，有了体面的工作，而张叔，一直忙着给儿子盖房娶媳妇，儿子儿媳都不孝顺，成了家后，把他赶到了牛屋里去住。张叔的狼狈，让我十分快意，我常想，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年不可一世的他也会落得如此下场。我们都使劲地孝敬父亲，一到周末，就纷纷回家，给父亲买好酒好菜好衣，还给父亲盖了三间高大宽敞的红砖瓦房，一半出于孝心，一半为了给父亲增添荣耀，让昔日受了欺凌的他挽回体面和尊严。 　　我一直以为，父亲对张叔的仇恨，应该深重如山，他当年常常夜不能寐，一锅锅地吸着烟袋，劣质烟叶熏得他咳嗽不止，还曾经咳出过血来。我以为仇恨会在他的心里发酵，有朝一日他会走到张叔的牛屋前，讽刺奚落他，把当年所受的侮辱统统甩给他。然而，我盼望的景象一直没有出现，等来的却是父亲昨晚的电话。 　　外科就在三楼，只需两三分钟就可以走到那里，但我不情愿去，怨气阻止着我，我把办公室里的一箱牛奶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反复几次，最终，还是没去。 　　今天上午，我正查房，看见父亲提着一袋鸡蛋，在办公室门口走来走去，显然是在等我。我装作没看到他，赶紧走进另一间病房，询问病人病情时格外细致，想多耽误些时间，以晚些碰触那件让我反感的事。十点多时，我走到父亲面前，父亲又提出一个出乎我意料的要求，要我拿1000元钱给张叔，父亲说张叔的几个儿媳在家吵翻了天，都不愿意兑钱给他看病，是张叔的妹妹先拿出2000元钱交了住院费。我对父亲说：“他是罪有应得，你忘了他当年……”父亲知道我想说什么，马上打断了我：“读了这么多年说，还不如我这个不识字的人看问题看得透，你想，没有他们一家，你们姊妹能有出息吗？我说过，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报仇的，现在，你应该明白我的报仇方式是什么了，把怨气化成你们读书的动力，让你们都有出息，让你们有出息了，再找机会感化他们。” 　　我随父亲去了三楼，把1000元钱塞到张叔的手里，并对他说如果需要帮忙，就去二楼找我。张叔涨红了脸，满脸不好意思，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父亲会来看他。下班后，带父亲回家的路上，看着他慈祥的面容，我的心很温暖，一句不知是谁说过的话跳入我的脑海：玫瑰被脚踩过，还要固执地把清香留在踩它的鞋上。父亲不计前嫌，把关爱当作另类的“报复”方式，人与人之间，有多厚的坚冰，不能融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