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众生之 拾荒者
2020-10-28抒情散文梅朵
拾荒者实际上,记住一个陌生人,并非我想象的那样难。当像猪一样傻吃傻睡的长假结束后,我的生活开始变得紧张而忙乱,早晨七点,我要赶在第一时间走出家门,迎着早春二月的朔风,等103路公交车载我去单位。这路名义上五分钟一班的车,很不守时,一直在五分
拾荒者
实际上,记住一个陌生人,并非我想象的那样难。当像猪一样傻吃傻睡的长假结束后,我的生活开始变得紧张而忙乱,早晨七点,我要赶在第一时间走出家门,迎着早春二月的朔风,等103路公交车载我去单位。这路名义上五分钟一班的车,很不守时,一直在五分钟到十分钟之间徘徊。连着三天,那个老太都和我一样准时出现,不过,她不是等车一族,所以无意于103路车是否晚点和拥挤,脸上也没有等车人的急切和烦躁。她是推着一辆木制小手推车出场的,缓慢流畅的行走,常常因为一块纸壳或一个啤酒瓶盖的出现而中断,而最后落脚处,必是站牌斜对面的垃圾点。
起初,我并不能确定她是拾荒者,从衣着到神态,她都与我见到过的拾荒者大不同,干净,整洁,从容,将一身旧衣穿得极为合体,头发也是细心梳理过的,用钢丝发卡平拢在脑后。但是,她的行动为她的身分提供了佐证。她用一把小铁钩,俯身在废弃物中翻找她的所需——废纸,空饮料瓶,金属……甚至一块完整的泥砖,然后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码放进手推车里。
不时有人来丢垃圾,隔着三步五步距离飞来的大袋小袋,在她面前轰然炸开。可能已经习惯了,她并无躲闪之意,依然专注于铁钩所到之处。也有体贴一点儿的人,把垃圾放在她的脚下,转身离开,这时,她会抬起头,目送几秒钟。我注意到,一地狼藉的垃圾,经她翻找过后,被攒成了归整的一堆。
太阳从楼缝斜插进一缕光,刚好照在她身上,逆光望过去,她被风吹起的白发,有了娟丝的质感,光洁,亮泽,藏青色旧毛线外套也镶了一圈金,绒灿灿的,格外耀眼些。我搜肠刮肚,找出一个词——优雅,是的,她是一个优雅的拾荒者,这个词用在她身上,一点都不浪费。
垃圾里可用来换钱的东西并不多,一个早晨的忙碌,她的收获寥寥。
我的兴趣转向那辆做工精良的手推车,车已经很旧了,却是完好的,看不到修补的痕迹。它的前身应该是一辆童车吧,并且出自一个富足殷实的家庭,由它推着长大的孩子,如今也应该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了。或许它并不曾换过主人,只是这中间的变迁,让我揣测不透。
在她离开之前,我上了车,她不会知道,连着几天,都有一个不相干的人,站在不远处,用读她来打发等车时的无聊。
接下来和她有关的事,出乎我的意料。
那天天气出奇地好,很有点春天的样子了,我的心情也跟着大好,于是,试着走一条从未走过的路回家。那条路在穿过楼群之后,钻进一片菜地,摇身变成了田埂——曲折,狭窄,气若游丝。菜地的南端搭了几处简易房,房舍四周没有围墙,讲究一点的人家,用树枝做篱,圈出小小的院落,就像当年的防震棚子,它们隐在高楼之后,越发破败寒酸。
一个收废品的男人,先我抵达。他的吆喝声引出一个老太。如果我对她的记忆还有点模糊的话,那辆停在檐下的手推车,为我模糊的记忆提高了像素分辨率。是她。她和收废品的男人之间的买卖最终没有做成,隐约听到她的不满,也无非,那个男人露了小贩的奸诈,压价,克扣斤两,还狡辩,她不依,戳穿了他,收回自己的东西,决定独自推车到废品收购站去卖。我特别能够理解她,生活已经很艰难了,却还要碰上这样昧良心的人。这是她能为自己讨回的最大公道了。而那个男人,阳光是照不进他心里去的。
不免多看了两眼她的住处,我惯有的思维,在那一刻又受到了重创。她的院子太小了,小到被一棵樱桃树挤得满满当当,院内一角,堆放着她拾回来的各种“宝”。篱笆上,豆角、黄瓜和牵牛花的枯秧纠结缠绕,一丛蔷薇,正奋力往大门边的木桩上攀爬,爬山虎占据了另一处领地——房屋的外墙,太繁茂了,以至于她的家,看上去像个藤编的篮子。过些日子,这里将是密不透风的绿了,还会有喷鼻的香。我看得有些呆,眼前的一切,就像一碗心灵鸡汤,一扫我对生活的倦怠和抱怨,我似乎抓到了一点什么,告诫自己,要好好过日子。
另一个我印象深刻的拾荒者,是一个脑瘫少年,因为错过了最佳治疗期,他的病,像一颗巨大的刺,扎在他和他家人的心上,让生养的幸福变成蚀心的痛。
他的母亲,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素衣素面,端庄娴静,在乡下,也算是人中极品了。为了给他治病,进城做了保洁工。只要无雨,每天晚饭后,我都会看到他在她的搀扶下,去广场上练习走路。因为平衡无法掌控,他的路走得让人提心吊胆,脊背出汗。但他是个肯坚持的孩子,摔摔打打,终于可以松开母亲的手,跌跌撞撞前行了。累了的时候,他最喜欢坐在旱冰场的台阶上歇一会儿,看那些穿着旱冰鞋的同龄人,在场上像风一样滑翔。
后来,他的手上多了一个编织袋,边走,边收集随处散落的废纸和空饮料瓶。对他来说,俯身拾物是个更加高难的动作,常常是,旧伤未好,新伤又添。他的母亲,始终在距他两米远的地方,亦步亦趋。
那天,我捏着半瓶矿泉水,坐在花坛边和朋友闲聊,他就在不远处徘徊,目光偶尔向别处扫一下,又会重新落到我的手上。及我反应过来,向他招了招手,他却说,不急,等你喝完。
一瞬间,我明白了他母亲的用意,她要儿子学会自立和面对挫折,他不可能一辈都活在她的羽翼下,虽然,拾荒连温饱都解决不了,但这是目前最适合他做的事了。
我对拾荒者充满敬意,这份敬意,缘于他们挺着脊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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