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味横生的急救培训课

来瑞士将近10年了，因为有老公做专职驾驶员，我对考驾照始终不上心。眼看还有几年退休，我们将要回到意大利生活，没车实在不方便，在老公的“逼迫”下，我不得不重新开启考驾照程序。
在瑞士考驾照，跟在国内一样需要先通过理论考试。理论考试前，必须要参加一期紧急救助培训课程。我在公司附近的紧急救助中心报了名，周五晚两小时，周六一整天。

周五晚19点，我从办公室走向职业培训中心，远远看见大门外站着个穿黄棕色外套的中等个男人。等我走到门口，一个年轻的女人正风风火火打开大门，对男人说了句什么，两个人走进门，我跟在后面，边往里走，边问，是急救培训吗？女人回头笑着用瑞士德语回答是的。我一愣，问道，您上课的时候能用标准德语吗。她痛痛快快地允诺，好的，我尽量。男人在旁边笑。进入教室，每张桌子上已经摆好一本急救培训手册，一个折叠小卡片，以及一个阿彭策尔特产Biber饼，类似月饼。女人很快又出去接人，学员陆陆续续到达，最后进来的是两名非洲女子，两个人都笑嘻嘻的，在我旁边就座。

老师做了自我介绍。她叫简妮。瑞士人，有两个孩子，平常在家看孩子，兼职儿童保姆，就是有事的人家把孩子送过来，每小时9法郎，包括中餐。其余时间在急救中心上课。她笑着说，今天我得用标准德语上课，要是家人朋友知道，肯定要笑我，哦，你也会讲标准德语？我尽量吧！她笑。简妮很喜欢笑。简妮的声音很高，不用扩音器都足够响亮。介绍完自己，她让学员各自进行自我介绍。学员中有四个非洲人，一个德国人，三个瑞士人，然后就是我，一个中国人。德国人20年前上过急救课，这次前来进行更新，其余的学员都是为了考驾照而第一次参加培训。

简妮发下来一份选择填空试卷，测试学员遇到紧急事故后的反应。填写完后老师公布了答案。有人唉声叹气。简妮在画板上画了一棵树，从树根自下而上标注1-10。每个人得到一个黄色圆形贴纸，根据自己对急救知识的掌握贴到相应的数字上。多数贴到5，二人贴到3， 一个人贴到7，显然是德国人。简妮笑道，不用对自己太失望，培训结束的时候，你们对自我评估的分数肯定能明显提高。

培训正式开始。

简妮打出一张红绿灯幻灯片，用来比喻急救过程。
红灯观察，黄灯思考，绿灯行动。
观察：事故现场，发生了什么事，涉及到的人以及受害者。
思考： 施救者、周围群众以及受害者可能遇到的危险状况。
行动：保护事故现场，关闭设备，有条件戴上手套和口罩，施救。

简妮播放了一个小电影，一成年男子躺在路边，双眼无神。路人瞥见，有的匆匆走过，有的停下窃窃私语，有的拍照和录像，却没有人上前帮忙。俗称这种人为Gaffer，即“瞪羚”，有时候他们也会阻碍救援工作或交通。正确的做法是打电话给警察117。

红色字体打在屏幕上：什么都不做就是错！

简妮问，我需要一个人做演员，谁自告奋勇？后排的一个女孩举手。高个子时髦女孩跟在简妮身后走了出去。五分钟后，简妮回到教室。她宣布，“现在，需要两个志愿者帮忙。” 我和朱丽叶举手。简妮说，“跟我来，其余人也跟上，做旁观者。” 她带着我们出门，下楼，进入地下室的一个房间。配电柜开着，女孩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我们站着观察了一会儿，简妮说，现在帮忙的志愿者可以上了。 我和朱丽叶走上前，我试图扶起女孩，刚碰到女孩的胳膊，她扑哧一声笑了。我说你笑场了。这时候简妮开口，“行了，全体回教室吧。”

回到教室，简妮让大家就刚才的情景谈谈感受。有人说，从事故现场的情况看，女孩因触电倒地，这个时候应该先断电，然后再开展救护措施，否则施救者同样会触电。同时呼叫144，等待救护车到来。

有人问，打电话叫救护车，说不清楚自己的方位怎么办？简妮说，手机里安装一个RegaApp，需要救援的时候只需按两个键，Rega救助中心能够立即确定你的方位。这个瑞士急救中心有一套完善管理系统，直升飞机随时待命。已经成功挽回400多人的生命。

简妮总结，在失火落水车祸自然灾害等事故现场，首先要冷静观察周围的环境是否对自己也会造成伤害，一个人先要保护好自己才能救别人。比方冰层破裂，有人掉下去，你要先看周围的冰层是否牢固，否则你趴在冰面上拉另一个人上来，结果可能是两个人落入水中。失火的时候要保证自己不会窒息或烧着，车祸现场，要观察是否有汽油流出，预防爆炸危险，今天的情况，在没有断电的情况下接触受害者，施救者也会触电。

一个半小时很快过去，众人来到楼下的咖啡室休息片刻。三个瑞士女孩一个16岁，一个17岁，一个18岁。瑞士新规定，16岁就可以考驾照。戴安娜和朱丽叶来自肯尼亚，两个人是好朋友。戴安娜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和一个女儿。朱丽叶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简妮让学员们自动分成三人小组。三个瑞士女孩一组，两个非洲女子和德国人一组，我和两个非洲男子一组。两个非洲男子一个十分壮硕，名叫约翰逊，挺牛气的名字，人也很聪明，思维敏捷。另外一个则相反，黑瘦黑瘦的，反应迟钝，言语不多。老师发了图片，图片显示了事故发生现场。三个人根据图上的内容讨论图片背面的提问。第一张图是房屋失火。房子前面站着两个互相扶持的成年人，两个挽着胳膊的少年，和一个成年男人。第一个问题：谁是受害者。很显然，是两个相互扶持的成年热。第二个问题：谁是涉及事故的人。应该是两个挽着胳膊的少年。第三个问题：谁是路人，单独站立的成年男子。

简妮走来，询问我们看到这张图片的第一反应。约翰逊道，救人。简妮摇头。首先拨打消防电话118。然后撤离现场。在没有自我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进入大火中救人只会多出现一个受害者。

第二张图是撞车现场。小汽车横在路上，前面被撞得惨烈，地上有汽油流淌。一个男人站在背景建筑物的二楼窗口向这边张望。驾驶座上坐着的人无知无觉。车子的前方站着三个人。第一个问题，谁是受害者。自然是驾驶员。第二个问题：可以提供帮助的有几个人。1+3，4个人。

简妮递过一个尺状物。约翰逊接过，打开，安装好，成为一个三角警示牌。简妮问，警示牌放在哪里？约翰逊道，100米处吧。邻桌传来答案，我一看，果然一百米，两人人对约翰逊竖起大拇指。三个人仔细讨论施救顺序。先拨打144。然后将驾驶员解救出来。

简妮走回讲台，举起一个长条形的黑色帆布袋，这是汽车药箱。她说，三角警示牌，警示服和医药箱属于汽车必备用品。这些东西在超市都可以买到，东西不大，价格便宜，放在车里不占地方，万一需要的话可以立即使用。

简妮放了一张幻灯片。画面显示一个人正在将昏迷的驾驶员从驾驶座上拖出。学员叽叽喳喳，要是伤者是大块头，救护者是个苗条的女子，那可费劲了。简妮介绍技巧。首先将昏迷者的臀部转向外面，然后，施救者从后背保住伤者，双臂从伤者腋下插入，将伤者的小臂置于胸前，拦胸用力抓住，向外拖。你们练习一下。

学员们起身，互相打量。戴安娜和朱丽叶看着我道，“你身体轻，来来来，让我们练习练习。” 两个人轮流从身后抱住我，拦胸抓臂拖着走。我将身体彻底放松，跟失去直觉似的。两个人拖着似乎都很轻松。我转过身打算抓朱丽叶练习，相比之下，朱丽叶算是苗条，可是看上去结结实实的，这大概是非洲人天然的身体素质。朱丽叶连忙笑着摆手，啊，不行不行，你没有力气。戴安娜安慰她，没事的，我在旁边护着哩。我抓住朱丽叶拖的时候，发现还真不容易。我好像听到身体的某个部位咔嚓一声响，心里暗叫不好，赶紧推着朱丽叶站好，好在并没有受伤。

课程近22点结束。老师说明天上午八点见，不能迟到。我心里暗叹这女子的中气足，喊了一个晚上嗓子依然高亢敞亮。

晚上到家休整洗漱，等兴奋劲过去已经11点半了。12点赶紧睡觉。早晨7点闹铃。快速吃了早餐，立即乘火车赶去培训。进入教室。发现教室的地面上铺上了四张毯子，每张毯子上放了一个模拟人。我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简妮正在谈笑，说她早晨如何冲锋陷阵，出门的时候抄近道赶来，结果崴了脚。时间过去5分钟，就差一个人没有来。简妮决定不等了。她说，今天的课程包括实战演习，咱们开始吧。

简妮指着地毯上的模拟人道，“这些模型供你们做心肺复苏训练。“她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塑胶制作的脸，上面有鼻子有嘴，她说，”这些脸高温清洗过。“ 她安装好一个模拟人的脸，俯下身子，捏住鼻子塑胶脸的鼻子，深吸一口气，呼进模拟人的口内。两次人工呼吸之后，做心肺复苏，双手叠加在模拟人胸口，有节奏地下压下再放松，三十下之后，换人工呼吸，反复循环。她又拿来一台心肺复苏仪，斜对角贴在人的胸部和下腹，仪器自动运行，电子音告知施救人需要如何动作。

简妮取下塑胶脸，道，该你们了，可以独立做，也可以两个人合作。但是要注意，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必须交替进行。注意心肺复苏的节奏和力道，压到底再完全放松。节奏有点类似探戈。学员们拿着自己的脸安装，练习。时不时笑场。有人问，不喜欢跟陌生人嘴对嘴呼吸怎么办。简妮拿来一个呼吸器，“把这个扣在受害者的嘴鼻上，压紧，对着上方的孔人工呼吸。” 她又拿过一个薄塑料纸，嘴部为透气棉纸，放到模拟人的嘴上。

简妮放了一张幻灯片，一男子头上戴着头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摩托车甩出去很远。她请大家发表施救建议。“当然是先摘头盔。“ 立即有人发言。简妮道，摘头盔的时候要注意保护脖颈。她取来三个摩托车头盔，让大家练习如何摘取。一个人一手托住脖颈下方，另一只手护住脖颈上方，另外一个人摘取头盔。我，朱丽叶和戴安娜在一组，我戴头盔，戴安娜托脖颈，朱丽叶摘头盔，合作顺利，很舒适地摘下了头盔。

学习包扎伤口。简妮打开医药包，拿出一块折叠成小块的白布，打开，是一个三角巾，跟红领巾的形状差不多。简妮道，对于出血的伤口，首先消毒，放上一块止血棉，用三角带压着绕一圈，在伤口处打结，以控制流血量。处理过程中需注意卫生，有条件的最好戴手套，口罩等，以防细菌感染，即保护伤者，也保护自己。简妮把卫生用品发放下来，让同学们做包扎练习。

简妮笑嘻嘻，“上午的课程到此为止，午休一个小时，下午实战演习。“ 众人欢呼，各自拎起包走出培训中心。

我去买了披萨，到公司休息了一会。重新回到教室，迟到五分钟，老师已经在讲下午的授课程序。基本上都是实战演习。演习， 总结，再演习。

第一场演习，老师找志愿者。约翰逊笑，“我腰疼。“ 老师白了他一眼，满堂哄笑，有人开玩笑，晚上坏事做多了吧！德国人亚尼举手。老师带着他出去了。过了一会，老师进来领我们出去。亚尼坐在台阶上，脚边放着滑板，胳膊上有划伤，地上淌了一滩血，一把瑞士军刀落在地上。亚尼哼哼唧唧，时不时做呕吐状！我说，这表演不像受伤，倒像喝醉了。朱丽叶和黛安娜上前帮忙。朱丽叶将小刀折叠收好，询问情况，黛安娜打电话给救护车。亚尼哼唧了十分钟，直到老师说，好了。亚尼问，我演的如何。我道，可以，堪比电影明星。他得意。确实不错，整个过程中亚尼自己没有笑场，观看的人却笑个不停。

第二场演习，我戴着摩托车帽，躺在屋外的台阶下，昏迷不醒。学员们走来，朱丽叶和瘦弱的非洲男子合作试图帮我摘下帽子。朱丽叶护颈，非洲男子摘取头盔，他弄疼了我的下颌，我有点生气，悄悄帮忙整了整头盔的位置。回到房间总结的时候，我道，这位男士摘取头盔的时候方法不好，弄痛我了。老师道，摘取头盔的时候，要注意鼻子耳朵。当然，因为头盔大都比较紧，而且人昏迷的时候感觉不到疼痛。我哑然失笑，到底在演习，我有知觉，哈哈。

第三场演习，一女子倒在地上，身边放着一个电钻，连着插头。朱丽叶过去拔下插头，朱丽叶将双手搭在女子的肩部和臀部，我扶住女子的臀部和腿部，两人合作，将女孩由平躺转为侧卧，一个胳膊枕在头部下方，另一个胳膊随意放在前方，下颌稍稍抬起，这个姿势可以避免昏迷者被自己的痰呛住。一条腿略弯，另一条腿弯曲着放在这条腿上。朱丽叶打电话给144。报上自己的姓名，出事地点，具体发生的事故详情，发生时间，涉及人数等等。然后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第四场演习，一女子倒在地上，腿绕在梯子里，柜子上方一个盒子露出一小节儿。显然是女子要从高处取物，结果摔了下来。两个瑞士女孩过去帮忙，其中一个女孩将物品推向里面，以免落下伤人。另外一个女孩匆匆忙忙跨过女孩的身体，抬起女子的一条腿，将梯子移开，然后两个人合作将女子从平躺转为侧卧，打144。总结的时候，简妮说道，救护过程中，除非迫不得已，尽量不要从伤者的身体上跨过，第一，对人不尊重，第二，有可能被伤者绊倒。

最后一场演习全员参与，声势浩大！亚尼扮演的驾驶员因醉酒驾车，撞倒了推着婴儿车正常过马路的母亲。母亲和孩子均倒地昏迷。驾驶员坐在车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分别打了144和117， 有人救护母亲和孩子，有人将驾驶员从车里拖出，驾驶员却拿着手机醉醺醺地拍照，有人拦腰抱住他。路人要拍照，有人前去阻拦。母亲被救护者转为侧卧，盖上毯子，孩子也被侧卧并盖上毯子，有人在边上护着，轻声说话安慰。直到救护车到达。场景在路边，真的有路人驻足观看，有强烈的现场感，让人如临其境。

大家七手八脚拿着道具回教室，约翰逊拎着娃娃，边走边用娃娃的声音说话，我很乖呀，我也很听话，我的任务完成了，现在要回家，哈哈哈，哈哈哈。这会儿他的背一点也不疼了。

培训顺利结束。老师给每个人发了一个红色贴纸，贴到树上。这一次，大部分人都贴在了7至9之间。这个学习班的学生风趣，老师活力满满，一个晚上和一整天的课程好像参加了一场派对，妙趣横生。相比一言堂，这样的培训不乏味，效率更高。感觉学到了不少实用的知识。
告别的时候，在门口遇见朱丽叶的老公和两个孩子。男人是瑞士人，白种人，孩子则是巧克力色的，女孩的皮肤类似黄种人，黑亮亮的大眼睛望着人，一点不害羞。男孩略黑，健康漂亮。我跟朱丽叶和戴安娜告别，约好有空一起到酒吧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