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所有的伤痛请走开
2020-10-28叙事散文刘梅花
所有的伤痛请走开早上冒着点儿雪花。小姑姑在电话里哭哭啼啼的,音调很有些夸张。我也赶紧想挤出两滴眼泪,以示声援。可是,可劲儿眨巴了几下,眉头拧了几拧,居然一滴滴眼泪也没赶出来。惭愧啊。而且我说话时嗓音也干燥的,跟她没些湿漉漉的共鸣,这让我很不
所有的伤痛请走开
早上冒着点儿雪花。小姑姑在电话里哭哭啼啼的,音调很有些夸张。我也赶紧想挤出两滴眼泪,以示声援。可是,可劲儿眨巴了几下,眉头拧了几拧,居然一滴滴眼泪也没赶出来。惭愧啊。而且我说话时嗓音也干燥的,跟她没些湿漉漉的共鸣,这让我很不好意思。以至于她下午风风火火闯进我家里时,我的眼神都不敢放过去看她。 我想尽办法哭丧了脸,当然我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做作。但还是逼着自己做出了一个十分沮丧九分伤心八分沉痛的样子来给她看。小姑姑对我的表演至少还是满意的。她根本不知道我装模作样可把自己辛苦坏了。我坐在她对面,尽量不说话。事实上也无话可说。 我喝茶,小姑姑干巴巴坐着,没有水喝。倒不是我小气,据她自己说是痛心的喝不下去水,不让我沏茶。我掂了掂暖壶,不多的一点儿开水,刚够我喝的。她喝了我就得干忍着,烧水是一件麻烦透顶的事儿。所以我略略让一下,她推辞,就干脆不泡茶给她了。我自己被新泡的绿茶热气袅袅地温润着,很是可心。当然,我依然拉长脸和她对应着,不敢表现出舒心来,感觉还是很伤痛的样子。 小姑姑抹去大股大股溪水一样多的眼泪,伤心的简直没法说。她烫了个时髦的头,头发毛刺刺的倒龇着,十分不好看。看她古怪的刺猬发型,我突然想起读过一个女作家的一句话,大意是为了心爱的人,她情愿拔光所有的刺。我想完居然心里咕咚地笑了一下。赶紧灌下一大口茶,驱走嘴角溢出来浅浅的一笑。 小姑姑墨兰的羽绒衣已穿的油光可鉴,长套靴子也脏的一塌糊涂。她絮絮叨叨哽咽着说个不停,眼泪鼻涕也往袖口上抹个不停。我暗自揣想,要是我也穿的这么邋遢,还不被她笑话坏么。她可是最会编排别人了,尤其对我更甚。 她突然又提起我家的旧事了,没完没了。我呆呆坐着。这样有些折磨人的时间里,我情愿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一口,再吐一串圈圈儿。然后看一缕青烟从我指尖逃走。但我只是想想而已。依旧喝茶,打发着难熬的时间。 往事告一段落,小姑姑说,明儿我们一起去吧,你叔愁的都快看不成了,人都痩的没个人样了。我想起叔家的那头老牛,难看的没个牛样,快痩成龙王爷了。我支吾地说,走就走啊,只是我感冒的……小姑姑有些生气。她的脸色青里泛灰,毫无红润色气。她说,那你不去了罢,我一个人去好了。她本来是硬要拖着我去市医院看住院的婶子,但我老大的不愿意。叔打来电话说婶子只是个小手术,不打紧的。 她好像打定注意要一个人去的。其实才不呢。不过几秒钟,她又痛苦涕零给我弟打电话,抽抽搭搭把婶子的病哭诉一番。弟大概听了不止一两次了,在电话里含糊地说,去么,也就是两个眼睛看看,也不能替婶子医病啊。小姑姑就愈发哭得厉害,好像婶子已离世了那般悲伤。弟终于招架不住小姑姑稀里哗啦的眼泪战术,妥协跟她去市里医院。 弟很快过来了。他穿一套藏蓝的西服,挺刮刮的很有些风度。那样子不像是去看病人,倒像是去发表演讲一般。我立刻感到好笑,硬是压下嘴角蹿起的笑意,深呼吸,无限伤感的向小姑姑靠拢。弟自己冲一杯热茶,吸溜吸溜捋着热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任凭小姑姑演示她诺大的悲伤。弟一抬眼就捉着了我似笑非笑却又强装伤痛的滑稽表情。他侧脸看看小姑姑,又转向我狠狠挖了我一眼,没说一句话。 我们耐心等待小姑姑的悲伤告一段落。弟低头翻动我抽屉里的几张照片。有一张是绚丽的花丛里跳跃着我苍白的脸。那是前年我做心脏手术后在医院里拍的。那时节我虚脱的奄奄一息,姑妈守着我度过了十几天危险的日子。我出院很久了,小姑姑打电话说她很忙的,没空儿看我。叔和婶子在收庄稼。婶子几乎不知道我做手术这回事儿。她的儿女够她操心了,当然顾不上我。我们几乎好多年没说过话了。偶然见面,她总忘了和我打招呼,彼此非常淡漠。 我对她的记忆,也只停留在她吃干拌面时,一筷子下去在碗里刨出一个坑的那种豪爽吃相。我尽量不去想她,可是小姑姑硬是让我记起她来。一旦说起婶子,我的内心习惯性的毛躁不安。我怕陷在十九岁那年的那种孤独无助里,怕陷在那种灾难过去后空虚的绝望里。在最艰难的那段岁月里,婶子拒我于门外。我的一生很难走出寒冬里的那三十里山路。那种伤害,像大师力透纸背的书法震荡人心灵一样,击伤我所有的原谅。为了不陷在往事里,事实上我一直鸟儿一样衔走搬运着生命里超负荷的伤痛。忘却过去是多么不容易的啊。 小姑姑终于不想哭了,蔫败败地坐在床沿不说话,不知在想些啥。我想她真能哭,她那眼泪方便的要多少有多少,简直像是从河里舀过来似的。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说话了,问我,你果真不去了么?我垂下眼说,不去了啊。她的脸色又开始泛青,有些气愤的样子。她和弟去坐车了,我送到门口就折回了。 过了一天,弟在医院打来电话说,姐啊,婶子的病确诊为恶性的……他的声音低沉而无力,好像没吃饭的那种乏力。我知道,一个人突然面对灾难性的结果时,是无法哭泣的,除非有充足的心里准备。 小姑姑接过了电话跟我说话。我以为她又要哭。谁知她很冷静地问我,你准备拿多少钱呢?我说不知道。她说,昨天我还不知道是恶性的,以为是个小手术呢,想让你多少拿些钱给你叔的。结果今天这样的结果,你就越发不能坐视不管了,你考虑一下。我是要拿钱的,我亲亲的哥我能不管么…… 我感到口干得厉害,一杯接一杯的喝水。所有的坏事都是有预兆的,比如小姑姑毫无来由的哭声。低头,奇怪自己还是没有眼泪。我在门口站了许久,任一场大雪来了又走。我需要安静,所有的曾经的伤害请走开啊。如果能换来婶子的健康,我情愿给她我所有的积蓄,情愿忘记所有的过去。我祈求命运的手啊,慢些掐断她在尘世的日子……
早上冒着点儿雪花。小姑姑在电话里哭哭啼啼的,音调很有些夸张。我也赶紧想挤出两滴眼泪,以示声援。可是,可劲儿眨巴了几下,眉头拧了几拧,居然一滴滴眼泪也没赶出来。惭愧啊。而且我说话时嗓音也干燥的,跟她没些湿漉漉的共鸣,这让我很不好意思。以至于她下午风风火火闯进我家里时,我的眼神都不敢放过去看她。 我想尽办法哭丧了脸,当然我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做作。但还是逼着自己做出了一个十分沮丧九分伤心八分沉痛的样子来给她看。小姑姑对我的表演至少还是满意的。她根本不知道我装模作样可把自己辛苦坏了。我坐在她对面,尽量不说话。事实上也无话可说。 我喝茶,小姑姑干巴巴坐着,没有水喝。倒不是我小气,据她自己说是痛心的喝不下去水,不让我沏茶。我掂了掂暖壶,不多的一点儿开水,刚够我喝的。她喝了我就得干忍着,烧水是一件麻烦透顶的事儿。所以我略略让一下,她推辞,就干脆不泡茶给她了。我自己被新泡的绿茶热气袅袅地温润着,很是可心。当然,我依然拉长脸和她对应着,不敢表现出舒心来,感觉还是很伤痛的样子。 小姑姑抹去大股大股溪水一样多的眼泪,伤心的简直没法说。她烫了个时髦的头,头发毛刺刺的倒龇着,十分不好看。看她古怪的刺猬发型,我突然想起读过一个女作家的一句话,大意是为了心爱的人,她情愿拔光所有的刺。我想完居然心里咕咚地笑了一下。赶紧灌下一大口茶,驱走嘴角溢出来浅浅的一笑。 小姑姑墨兰的羽绒衣已穿的油光可鉴,长套靴子也脏的一塌糊涂。她絮絮叨叨哽咽着说个不停,眼泪鼻涕也往袖口上抹个不停。我暗自揣想,要是我也穿的这么邋遢,还不被她笑话坏么。她可是最会编排别人了,尤其对我更甚。 她突然又提起我家的旧事了,没完没了。我呆呆坐着。这样有些折磨人的时间里,我情愿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一口,再吐一串圈圈儿。然后看一缕青烟从我指尖逃走。但我只是想想而已。依旧喝茶,打发着难熬的时间。 往事告一段落,小姑姑说,明儿我们一起去吧,你叔愁的都快看不成了,人都痩的没个人样了。我想起叔家的那头老牛,难看的没个牛样,快痩成龙王爷了。我支吾地说,走就走啊,只是我感冒的……小姑姑有些生气。她的脸色青里泛灰,毫无红润色气。她说,那你不去了罢,我一个人去好了。她本来是硬要拖着我去市医院看住院的婶子,但我老大的不愿意。叔打来电话说婶子只是个小手术,不打紧的。 她好像打定注意要一个人去的。其实才不呢。不过几秒钟,她又痛苦涕零给我弟打电话,抽抽搭搭把婶子的病哭诉一番。弟大概听了不止一两次了,在电话里含糊地说,去么,也就是两个眼睛看看,也不能替婶子医病啊。小姑姑就愈发哭得厉害,好像婶子已离世了那般悲伤。弟终于招架不住小姑姑稀里哗啦的眼泪战术,妥协跟她去市里医院。 弟很快过来了。他穿一套藏蓝的西服,挺刮刮的很有些风度。那样子不像是去看病人,倒像是去发表演讲一般。我立刻感到好笑,硬是压下嘴角蹿起的笑意,深呼吸,无限伤感的向小姑姑靠拢。弟自己冲一杯热茶,吸溜吸溜捋着热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任凭小姑姑演示她诺大的悲伤。弟一抬眼就捉着了我似笑非笑却又强装伤痛的滑稽表情。他侧脸看看小姑姑,又转向我狠狠挖了我一眼,没说一句话。 我们耐心等待小姑姑的悲伤告一段落。弟低头翻动我抽屉里的几张照片。有一张是绚丽的花丛里跳跃着我苍白的脸。那是前年我做心脏手术后在医院里拍的。那时节我虚脱的奄奄一息,姑妈守着我度过了十几天危险的日子。我出院很久了,小姑姑打电话说她很忙的,没空儿看我。叔和婶子在收庄稼。婶子几乎不知道我做手术这回事儿。她的儿女够她操心了,当然顾不上我。我们几乎好多年没说过话了。偶然见面,她总忘了和我打招呼,彼此非常淡漠。 我对她的记忆,也只停留在她吃干拌面时,一筷子下去在碗里刨出一个坑的那种豪爽吃相。我尽量不去想她,可是小姑姑硬是让我记起她来。一旦说起婶子,我的内心习惯性的毛躁不安。我怕陷在十九岁那年的那种孤独无助里,怕陷在那种灾难过去后空虚的绝望里。在最艰难的那段岁月里,婶子拒我于门外。我的一生很难走出寒冬里的那三十里山路。那种伤害,像大师力透纸背的书法震荡人心灵一样,击伤我所有的原谅。为了不陷在往事里,事实上我一直鸟儿一样衔走搬运着生命里超负荷的伤痛。忘却过去是多么不容易的啊。 小姑姑终于不想哭了,蔫败败地坐在床沿不说话,不知在想些啥。我想她真能哭,她那眼泪方便的要多少有多少,简直像是从河里舀过来似的。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说话了,问我,你果真不去了么?我垂下眼说,不去了啊。她的脸色又开始泛青,有些气愤的样子。她和弟去坐车了,我送到门口就折回了。 过了一天,弟在医院打来电话说,姐啊,婶子的病确诊为恶性的……他的声音低沉而无力,好像没吃饭的那种乏力。我知道,一个人突然面对灾难性的结果时,是无法哭泣的,除非有充足的心里准备。 小姑姑接过了电话跟我说话。我以为她又要哭。谁知她很冷静地问我,你准备拿多少钱呢?我说不知道。她说,昨天我还不知道是恶性的,以为是个小手术呢,想让你多少拿些钱给你叔的。结果今天这样的结果,你就越发不能坐视不管了,你考虑一下。我是要拿钱的,我亲亲的哥我能不管么…… 我感到口干得厉害,一杯接一杯的喝水。所有的坏事都是有预兆的,比如小姑姑毫无来由的哭声。低头,奇怪自己还是没有眼泪。我在门口站了许久,任一场大雪来了又走。我需要安静,所有的曾经的伤害请走开啊。如果能换来婶子的健康,我情愿给她我所有的积蓄,情愿忘记所有的过去。我祈求命运的手啊,慢些掐断她在尘世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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